第三节歌(第3/8页)

那时只见克拉吉夫人,克拉吉的妻子,站起身来,她穿着一件翻制过两次的长大衣,样子很寒伧,但是结着色彩鲜艳的缎带,带子价钱便宜,花六个便士就打扮得蛮好看了;她在铺着桌布。她的第二个女儿,贝琳达·克拉吉也扎着很鲜艳的缎带,正在帮她的忙;同时彼得·克拉吉少爷正把一把叉插进一锅马铃薯,并且把他那其大无比的衬衫领头(这是鲍勃的私人财产,为了庆祝节日特地授给他的儿子和继承人的)的尖角弄到自己的嘴巴里去,他发现自己穿着得这么华丽,感到十分快活,便急于要到那些时髦的公园里去把这件亚麻布衬衫出出风头。这时,那两个年纪最小的克拉吉,一男一女,飞快地奔进来,一边尖声叫着,说他们在面包房外面闻到了鹅的香气,就知道这是为他们家烤的;这两个小克拉吉,把洋苏叶和球葱[15]想得其味无穷,就绕着桌子跳起舞来,并且把那位彼得·克拉吉少爷吹捧得上了天,而他(虽然领头几乎叫他透不过气来,却并不骄傲)却在吹着火,直到那些煮起来很慢的马铃薯都沸腾起来,响亮地撞着锅子的盖,要求把它们放出来剥皮。

“怎么,你们那宝贝的父亲碰上什么了,”克拉吉夫人说,“还有你们的哥哥小丁姆?还有玛莎,上次圣诞日她半个钟头都没有迟到呢!”

“玛莎来啦,妈妈!”一位姑娘边说边走进来。

“玛莎来啦,妈妈!”那两个小克拉吉叫道。“好哇!有这么大的一只鹅呢,玛莎。”

“哎,主保佑你,亲爱的,你来得多么晚啊!”克拉吉夫人说,吻了她一二十遍,格外殷勤地替她把围巾、帽子都拿下来。

“昨天夜里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干完,”这姑娘回答说,“今天早晨又必须收拾干净,妈妈!”

“好吧!你已经来啦,咱们就不谈这些吧,”克拉吉夫人说。“亲爱的,你在火炉前面坐下来取取暖吧,主保佑你!”

“不,不!父亲就要来了,”这两个小克拉吉叫道,他们到处蹦跳着。“躲起来,玛莎,躲起来!”

玛莎就躲了起来,果然那矮小的父亲鲍勃走进来了,他胸前挂着一条围巾,至少有三英尺长,流苏还不算在内;他那旧得露出底板的衣服,已经打好补钉,刷个干净,以便像个过节的样子;肩头上还驮着一个小丁姆。可怜的小丁姆啊,他拿着一根小拐杖,他的四肢都用铁架子撑着!

“怎么,我们的玛莎在哪儿?”鲍勃·克拉吉看看周围,叫道。

“没有来,”克拉吉夫人说。

“没有来!”鲍勃说,他的一团高兴立刻低落下来;因为他从礼拜堂一路给丁姆当骏马,驮着他跳跳蹦蹦地奔回来。“圣诞节的时候不来!”

玛莎不愿意看见他失望,即使只是闹着玩;因此时机虽然还没到,她已经从壁橱门的背后走了出来,扑到他怀里;另外那两个小克拉吉却拥住了小丁姆,把他带到洗衣间去,让他可以听听布丁在铜锅[16]里唱歌的声音。

“还有,小丁姆乖么?”克拉吉夫人问,这时候她已经把鲍勃的上当取笑了一番,而鲍勃也已经把他女儿称心如意地搂抱了一番。

“乖得很呢,”鲍勃说,“简直十二万分地乖。不知怎的,他独个儿坐得太久了,就想起心事来,他想的才是你听都没有听见过的怪事儿呢。在我们回家来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因为他是一个跛子,他希望大家在礼拜堂里都看见他,这样就会使他们想起,在圣诞节这一天,是谁[17]使跷脚的乞丐能走路,瞎眼的盲人能看见的,从而感到愉快。”

当鲍勃把这话告诉大家的时候,他的声音激动得都发抖了,而当他说到小丁姆已经长得越来越壮健的时候,他的声音激动得更厉害了。

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已经听得见小丁姆那活跃的拐杖在地板上笃笃地响着回来了,他的哥哥姐姐都护卫着他,把他送到壁炉边的小凳上;同时鲍勃呢,翻起了袖口——这可怜的人,仿佛生怕袖口还会给弄得更破旧似的——在一只大口杯里,把杜松子烧酒和柠檬掺合成一种热的混合饮料,搅了又搅,然后放在炉旁的保温铁架上去慢慢地炖着;彼得少爷和那两位满天飞的小克拉吉出去取鹅,一会儿就声势浩大地列队回来了。

接下来的那一阵忙乱,使你也许会以为一只鹅是一切鸟类中最珍贵的,是一种长着羽毛的奇物,即使黑天鹅[18]跟它比起来,也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东西罢了——而事实上,它在这家人家的确很像这样的一件珍品。克拉吉太太把肉汁(已经预先在一只小锅子里烧好)炖得滚烫,嘶嘶地在响着;彼得少爷把马铃薯捣碎,那股劲儿真大得令人难以相信;贝琳达小姐在苹果沙司里加上糖;玛莎把热的盘子都擦干净;鲍勃把小丁姆带在身边,坐在桌旁一个小角落里;还有那两个小克拉吉在给大家摆着座椅,也不忘记给他们自己摆好,然后坐在他们的岗位上守望着,一边用汤匙塞住嘴巴,生怕分菜还没有轮到他们的时候,就叫着要吃鹅。最后,盘子都摆好了,餐前的谢恩祷告也做过了。接着便是一阵屏气凝神的停顿,这时候克拉吉太太对那把切肉刀从头至尾慢慢地端详了一会,准备把它插进鹅的胸部去;等她把刀子插进去,大家盼望已久的鹅肚子里塞的东西都涌出来时,桌子四周就一齐发出了喜悦的声音,甚至小丁姆,被这两个小克拉吉弄得激动起来,也用餐刀的柄在桌子上敲着,有气无力地喊着“好哇!”

从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一只鹅。鲍勃说他不相信有人烧出过这样好的鹅来。它又嫩又鲜,肥大而便宜,成为大家一致赞美的话题。加上苹果沙司和马铃薯泥,它足够让全家饱餐一顿;的确,正像克拉吉太太兴高采烈地说的(眼睛衡量着菜盆子里的一小粒骨头),他们到底没有把它全吃掉呢!可是每一个人都已经吃得很够了,尤其是那两个顶小的克拉吉,简直都沉浸在洋苏叶和球葱里,一直浸到眉毛边!可是这时贝琳达小姐已经换过盆子,克拉吉太太就独自一个人离开这房间——她实在太紧张了,不愿让旁人看到——去拿起布丁,送进房来。

万一它还没有煮透了呢!万一在翻出来时它裂开来呢!万一他们在前面吃鹅吃得很开心的时候,有什么人翻过后院的墙头把它偷走了呢——想到这里,那两个小克拉吉急得脸儿都发青了!总之,各式各样可怕的事情都担心到了。

嗬!那么多的热气!布丁已经从铜锅里拿出来了。一股像洗衣日[19]的气味!就是那块布嘛!就像吃食店的隔壁开了一家糕点铺,糕点铺隔壁开了一家洗衣作坊,才有这么一股味儿!这就是那个布丁!半分钟之后,克拉吉太太进来了,脸儿涨得通红,可是得意地笑着,手上捧着那只布丁,像一颗颜色斑驳的炮弹似的,又坚硬又结实,周围燃烧着四分之一品脱[20]的一半的一半的白兰地[21],顶上装饰着一根圣诞节的冬青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