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袋(第3/4页)

“这……这……这跟你们当初讲的不同吧?”仙吉罕见地结巴。年轻时,他有口吃的毛病,据说在某某矫正会治好了,但是只要一激动又会冒出来。

“说什么不是男女关系,是正义感,已经不沾什么湿气,那些都是骗人的吗?”

“就算是老柴火也会残留湿气。”

仙吉的矛头,转向芙美。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什么神明啦,救世军啦,你是不是搞错了救世军?”

仙吉逼近芙美的手,被作造拿烟管一把推开。

“错的人是我。”他说。

“万一被她老公知道了怎么办?要是他去报警,你这是通奸罪哦。”

“那得坐两年牢哦。”门仓说。

“我已有心理准备了。”

作造把烟草缓缓塞进烟管。

“是我偷了别人的老婆,穿上红色牢衣去监狱就是了嘛。”

芙美好像在低声与作造嘀咕,但是被门仓的大嗓门盖过,想必根本没有传入作造的耳中。

“伤脑筋,伤脑筋……”门仓连喊了五六次伤脑筋,接着,又各说了三次“了不起”与“干得好”。

“人类这种生物都是藏着各种心情在生活。大家都是抱着如果剖开肚子、掏心挖肺,会面红耳赤无法出门见人的心思过日子。只好自己掩盖自己的心情,走一步算一步,自欺欺人地活着。大家都希望能够为所欲为。想是这么想,但是没胆量做。”

门仓逐一看着仙吉、多美和君子,然后像要说服自己似的嘟囔。

“人只能活一次,只要忠于自己的想法去行动就行了。偏偏大家在意周遭的人,为了面子故作清高地活着。”

他说仿佛被人拿大木棍朝后脑勺儿痛击。他对作造说:“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你不要把他捧得那么高。”仙吉这厢却有无法那么高调欢喜的原因,“就现实问题而言,万一被她老公知道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什么关系。他都说身为男人要负起责任了。他自己说要戴着深编斗笠,绑着腰绳,以通奸罪的罪名去坐牢。”

是男人就该这样,门仓这么说到一半时,话被打断了。

“要不要暂停一下?”君子和颜悦色地插嘴,“长篇演说一定口渴了吧?你想喝茶还是啤酒?”

君子缓解紧张气氛后,又转向芙美。

“芙美,你真善良。”她温柔地对她一笑。

“你不忍心让男人,应该说是让老人丢脸,所以袒护对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事后恐怕会变得很麻烦哦。”

“呃,太太,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照我来说,”君子像是要刻意讲给仙吉、门仓与多美听,以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老人经常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我年轻时当过护士,所以我记得,上了年纪之后,‘要是这样该多好’与‘真的这样做过’的界限会变得模糊不清。”

她定定地凝视芙美。

“那么太太,您是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那样说出来,会让他蒙羞吧?”

“那些都是真的。作造先生说‘你好可爱’‘我爱上你了’,紧握我的手。我老公虽然力气也很大,却比不上作造先生。我觉得对不起老公,紧抱着柱子,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竹筒玩具枪被抽了芯。”

“到此为止不就好了,到此为止的话就不构成犯罪了。”

门仓对君子怒吼:“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作造身体倾斜歪着头,试图努力伸长耳朵,但好像还是听不见。

君子不理会作造,继续往下说。这次她把脸转向多美。

“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丈夫就是丈夫。就算是被比丈夫更有魅力的男人引诱,也绝对不能答应对方。水田太太,你说是不是?”

看到多美点头后,她接着看向仙吉:“水田先生也这么想吧?”

“嗯。对呀,那是做人的道理嘛。”

“等一下。”

门仓的语气有种绝非事不关己的迫切感。

“长时间珍藏在心中的某种精神性事物,在某一天突然像火柴自燃般‘砰’地爆炸了耶。就算是神明看到了,也会假装视而不见吧?”

“老公,你好像说得格外用力啊。”君子委婉,但八成别有意味地向他确认。

“那么,你是说我也可以变成那样啰?”门仓也不能退缩。

“行啊,一辈子一次的话。”

“我可不要。”这是多美说的,“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该背叛丈夫。”

“对呀,就是说嘛。”君子赞同,接着说,“芙美,什么也没发生对吧?都是作造自己的误会吧?”

侧耳倾听的作造大喊:“用不着瞎操心。我说过身为男人会负起责任,我说了要穿红衣坐牢。”

“什么也没做,还要去坐牢吗?你应该已经过了六十岁吧?”

“不,枯木也会开花。真的开花了。”

就在多美想阻止恨不得揪住君子胸口的作造时,芙美以粗俗的语气说:“是我打瞌睡,做了一个梦。”

作造哑然。

“芙美小姐,你胡说什么?!”

然而,芙美对作造瞧也不瞧,径直向仙吉与门仓鞠躬。

“我不放心我先生,我要回家了。”

唯有作造似乎仍无法置信,拼命摇头。

仙吉与多美走在夜路上。仙吉领先半步,多美尾随在后。

“门仓也是个古怪的男人。”

仙吉忽然想起,于是笑了。

“那是那家伙的心愿吧,我也想那样。即便七十古稀,还敢染指别人的老婆,替人家洗缠腰布,说一句枯木开花。那种心情我懂。”

说着,他不停偷瞄多美。

“四五十岁的话,那样当然不好,不可原谅。但都已经七十岁了。与其生气,应该说是可喜可贺吧?你不觉得吗?”

仙吉的眼睛在笑,但嘴巴绷紧。多少有点想借着开玩笑刺探、确认多美真心的意味。

“我可不愿意。”

仙吉停下脚步。

“老公,你不在乎吗?”

仙吉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出什么,恐怕会结巴。

多美也很困扰,瞪大双眼,拼命思索该怎么说。

“要是我,如果你和门仓先生的妻子发生那种事——”

“你胡说什么!我干吗和门仓的老婆?”

“我只是打个比方嘛。我是说,身为妻子很讨厌这种事。不管活到七老八十,都还是绝对讨厌。”

“讨厌吗?”

“很讨厌。”

“可是,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多美默默迈步走出。仙吉也落后半步跟着,一边踩着多美的影子,一边反复说:“这样啊。女人讨厌那个啊。”

拉面摊子遥遥在望。

“喂,去吃拉面吧?”

他忽然精神一振。

蒸气伴随着温馨的气息自拉面摊冉冉升起。绑在摊子边的瘦狗朝两人摇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