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6页)

“好吧,”他说,“我是三个人里头最清醒的了。我愿意完全撇开我的身份。我要像朋友那样说话,”接着,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在幸福时刻里的路易十四,带着宽容的、优美的笑容补了一句,“像朋友对朋友们说话那样。公爵夫人,”他说,“应该怎么办,才能使您忘掉一个不合时宜的决定呢?”

“说真的,我不知道,”公爵夫人长叹了一声,回答,“说真的,我不知道。我对帕尔马厌恶透了。”这句话里丝毫没有讽刺的意图,可以看得出来,她这是说的真心话。

伯爵猛然朝她转过身来,她伤了他做廷臣的心了。接着,他又用恳求的眼光望望亲王。亲王非常威严,非常冷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对伯爵说:

“我看您这位美丽的朋友是完全失常了。理由很简单,她热爱她的侄子。”他朝着公爵夫人转过身来,带着极其殷勤的眼光,用引用喜剧台词时才会有的那种神气补了一句:“应该怎么办,才能讨这双美丽的眼睛的喜欢呢?”

公爵夫人这时候已经考虑好了。像口授最后通牒似的,她用坚定、缓慢的声调回答:

“请殿下赐一封措辞亲切的信给我,这种信您是很会写的。请您对我说,您完全不相信首席代理大主教法布利斯·台尔·唐戈有罪,因此决不在呈上来的判决书上签字,而且这个不公正的诉讼程序将来也不会产生任何后果。”

“怎么,不公正!”亲王嚷道,他脸一直红到耳根,怒火又升上来了。

“还有呢!”公爵夫人带着古罗马人的那种高傲说,“就在今天晚上,”她看了看钟又说,这时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就在今天晚上,殿下派人去通知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就说您建议她到乡下去休养,因为她今天傍晚在她客厅里谈起的某一件案子一定使她很劳累了。”亲王像发疯似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有谁见过像这样的女人?……”他嚷道,“她对我不敬。”

公爵夫人从容不迫地回答:

“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对殿下不敬呢。殿下刚才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说您会像朋友对朋友们那样说话。况且,我也丝毫不想留在帕尔马。”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轻蔑地望了伯爵一眼。她这道目光使亲王下了决心。亲王在这以前一直是非常犹豫的,虽然他的那些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做出保证,其实他对口说无凭的话从不当真。

接着他们还交谈了几句,但是莫斯卡伯爵终于奉命写公爵夫人请求的那封措辞亲切的短信了。他略去了这句话:“这个不公正的诉讼程序将来也不会产生任何后果。”“只要亲王答应决不在呈上来的判决书上签字,也就够了。”伯爵心里说。亲王在签字的时候,用感谢的眼光朝他望了一眼。

伯爵大大地失策,亲王已经疲倦了,不管写上什么他都会签字的。他认为自己顺利地应付了这场风波。而且左右着他对整个事件的看法的是下面这个念头:“假使公爵夫人走了,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觉得我的宫廷讨厌。”伯爵注意到他的主子把信上的日期改成第二天。他看了看钟,已经将近午夜了。这位大臣以为亲王改正日期,不过是想卖弄他的一丝不苟和贤明的统治。至于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这倒没有遇到一点困难。亲王特别喜欢放逐人。

“封塔纳将军!”他把门略微打开,喊道。

将军进来了,他脸上带着那么惊讶、那么好奇的表情,使得公爵夫人和伯爵交换了一个愉快的眼色,这个眼色使他们和解了。“封塔纳将军,”亲王说,“我的车子停在柱廊下面,您坐我的车子到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家里去,叫人给您通报一声。要是她已经睡下,您就说是我打发您去的;到她房里以后,您要一字不差地说这几句话,不要说别的:‘拉维尔西侯爵夫人,殿下请您早上八点钟以前动身到您的卫莱雅城堡去。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殿下会通知您。’”

亲王的眼睛朝公爵夫人的眼睛看去。可是,她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向他道谢,仅仅非常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

“这个女人呀!”亲王朝莫斯卡伯爵转过身来说。

莫斯卡伯爵对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使得身为首相的他在各方面的活动都方便得多了。他像个十全十美的廷臣那样谈了足足有半个钟头,想安慰一下亲王的虚荣心,直到看见亲王完全相信,在路易十四的逸事集中,没有一页能比他刚刚向他未来的历史学家提供的这一页更美,这才告辞出来。

公爵夫人回到家里,关上房门,说她谁也不见,就是伯爵也不例外。她希望独自一个人待着,考虑一下,对刚才发生的这场风波应该抱怎样的看法。她行动轻率,只是图一时之快。但是,不管什么步骤,只要一开始,她就会坚持下去。事后冷静下来,她既不责备自己,更不后悔。正因为有这种性格,她上了三十六岁还能是宫廷里最美丽的女人。

她这时候倒好像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回来似的,尽想着帕尔马可能使她得到的乐趣,而在九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她还是那么坚决地相信,她要永远离开这个国家呢。

“可怜的伯爵,他在亲王面前听说我要走,那副神气可真有趣……说实话,他是个可爱的人,像他这样的心肠也的确少见!他会辞去大臣的职位跟我走的……不过,在这整整的五年里,他也不能责备我对他有过丝毫的用情不专啊。有多少明媒正娶的女人能对她们的主人这么说呢?应该承认,他一点也不自负,一点也不迂腐。他一点也不让人产生欺骗他的念头。在我跟前,他总好像对他的权势感到羞愧似的……他在他的主人面前,样子真是滑稽。如果他在这儿,我会吻他的……可是,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去为一个丢了差使的大臣消愁解闷。这是一种到死也治不好的毛病,而且……它还会致人死命呢。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大臣,有多么不幸啊!我应该写信告诉他,在他跟他的亲王闹翻以前,有些事情必须正式让他知道,这就是其中的一件……可是,我把我那些好心的仆人给忘了。”

公爵夫人拉了拉铃。她的女仆们还在忙着收拾行李。马车已经停在门廊里,有些仆人正在往上装行李。没有事干的仆人全都眼泪汪汪地围着车子。谢奇娜把这些情况都详细告诉了公爵夫人,每逢有重大事情发生,只有谢奇娜一个人能进入公爵夫人的房间。

“叫他们都上来。”公爵夫人说。过了一会儿,她到候客室里来了。

“看来,”她对他们说,“我侄子的判决书主上(在意大利是这么称呼的)不会签字了。我暂时不走啦。让我们看看我那些敌人有没有力量改变这个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