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6页)

在短短的一阵沉默以后,仆人们叫了起来:“公爵夫人万岁!”而且热烈地鼓掌。公爵夫人这时候已经到隔壁房间里去了。像受到喝彩的女演员似的,她又出来,朝仆人们姿态优美地微微行了一个礼,对他们说:“朋友们,谢谢你们。”这时候,只要她吩咐一声,他们就全会勇往直前地去攻打王宫。她朝一个马夫招了招手,这个马夫就跟在她后面。他从前当过走私贩,现在是她的亲信。

“你去打扮成一个富裕的乡下人,想办法离开帕尔马,租一辆轻便马车,赶快到博洛尼亚去一趟。你要像个正在散步的人那样从通往佛罗伦萨的城门进入博洛尼亚。谢奇娜等会儿给你一个包裹,你把它交给住在贝莱格利诺的法布利斯。法布利斯躲在那里,用的名字是约瑟·波西先生。别粗心大意,泄露了他的秘密,要装得和他不认识。我的敌人们说不定会派密探跟着你。法布利斯会在几小时内或者几天内打发你回来。特别是在你回来的时候,一路上要倍加小心,别泄露了他的秘密。”

“啊!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那些人!”马夫喊道,“我们在等着他们呢。只要夫人愿意,立刻就能把他们干掉。”

“也许有那么一天!但是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公爵夫人想给法布利斯送去的,是亲王的那封短信的抄件。她一定要让他高兴高兴,因为只有这样做,她才感到快活,而且她还附了几句话,说明这封信是经过怎样的一场风波才得到的。这几句话却变成了一封十页的长信。她叫人去喊马夫。

“要等到四点钟开城门的时候你才能走。”她对他说。

“我原来打算从下水道出城,虽然水会没到我的下巴,不过我能过得去……”

“不,”公爵夫人说,“我不愿意让我的一个最忠诚的仆人去冒发烧的危险。你认识大主教大人家里的人吗?”

“车夫的助手是我的朋友。”

“这是给这位圣德的大主教的信。你悄悄到他府里去,让人领你去见他的亲随。我不希望叫醒大主教大人。如果他已经回到卧房,你就在他府里过夜。他平常总是天亮前起身。明天早晨四点钟,让人替你通报一声,就说是我打发你来求圣德的大主教祝福。把这个包交给他,他也许有信交给你,你就把信带到博洛尼亚去。”

公爵夫人把亲王的原信送给了大主教。因为这封信与他的首席代理大主教有关,所以她求他把它保存在大主教区的档案中,她希望她侄子的同事,诸位代理大主教和议事司铎,也能知道信里的内容,不过一切都要绝对保守秘密。

公爵夫人给兰德里亚尼大主教大人的信,用了很亲密的口气,那位善良的资产阶级看了一定会感到高兴。光是签名就占了三行:在这封语气十分亲切的信的末尾上写着:“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安吉莉娜-考耐丽亚-伊索塔·瓦尔赛拉·台尔·唐戈。”

“自从我跟可怜的公爵签订婚书以后,”公爵夫人笑着对自己说,“我看,我还没有签过这么长的名字呢。但是,正是靠这一套才能左右这种人,在资产阶级的眼里,漫画就是美。”她想写一封讽刺信给可怜的伯爵,来不及等到天亮就动笔了。她说,为了让他和头戴王冠的人打交道时心里有个数,她正式向他宣布,她觉得自己不能去为一位失了宠的大臣消愁解闷。“亲王使您害怕;等您再也不能见到他的时候,难道该由我使您害怕吗?”她立刻派人把这封信送去。

亲王这一方面呢,他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就召见了内务大臣左尔拉伯爵。

“再给各处的地方官下一道最严厉的命令,”亲王对他说,“务必逮捕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先生归案。我们得到报告,他也许会大胆地再度出现在我们的国家里。这个逃犯目前在博洛尼亚,好像对我们法庭的起诉满不在乎。因此您要把认识他的警察布置在:一、从博洛尼亚到帕尔马沿路的各个村子里;二、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萨卡城堡和她在卡斯台尔诺佛的那所房子周围;三、莫斯卡伯爵的城堡周围。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伯爵先生,所以我敢相信,尽管莫斯卡伯爵料事如神,您还是能够把您的君主的这些命令瞒过他。要记住,我是希望把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先生抓住。”

这位大臣刚走,总检察长拉西就从一道暗门进来见亲王了,他朝前走着,身子几乎弯成两截,一步一个鞠躬。这个坏蛋的相貌真值得一画,和他充当的那个卑鄙无耻的角色完全相配。他那双眼睛东张西望,骨溜溜转个不停,说明他知道自己有才能;同时,他那张撇着的嘴流露出傲慢果断的表情,也表明他善于应付别人的轻视。

因为这个人物将对法布利斯的命运发生相当大的影响,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儿把他略微介绍一下。他身材高大,长了一双非常聪明的、好看的眼睛,但是一张脸却被麻瘢毁了。谈到才智,他不但有,而且无比高明。大家都承认他精通法学,但是他特别见长的却是随机应变。不管是什么案子,他都可以有办法,轻易地在一刹那间找到充分的法律根据,宣判有罪或者无罪。尤其是做检察官所需要的那一套剖析入微的本领,他更是万分擅长。

有些大君主国很可能羡慕帕尔马亲王有这么一个人。大家都知道他只有一种爱好:跟尊贵的人物亲密地谈话,扮小丑来讨他们的欢心。有权有势的人拿他的话,或者拿他本人开玩笑,或者指着拉西夫人说些不堪入耳的笑话,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看见有权有势的人笑了,看见自己受到亲热的对待,他就心满意足。有时候,亲王再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损害这位大法官的尊严,于是就踢他几脚,如果把他踢疼了,他就会哭起来。但是,他那扮小丑的本能是那么强烈,他宁愿天天到哪位爱嘲弄他的大臣的客厅里去,却不愿意待在自己的客厅里,尽管在自己的客厅里他像个暴君似的统治着全国的司法官吏。最重要的是,拉西已经给自己造成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哪怕最蛮横无理的贵族也不能使他感到屈辱。对于一天里受到的侮辱,他所采取的报复办法是,把这些侮辱讲给亲王听。他享有特权,可以在亲王面前讲任何话。事实上,他得到的答复,常常是一下结结实实的、很疼的耳光,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亲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位大法官正好给他解闷;逢到这种时候,亲王就拿侮辱他来取乐。由此可见,拉西几乎可以说是宫廷里最理想的人物:既没有羞耻心,又没有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