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这些都是他的地位带来的乐趣。他正因为痛心地想起了这一切,才干出一件不谨慎的事。

“我有一块土地,”他把椅子移近首相的扶手椅,说,“叫里瓦,我想做里瓦男爵。”

“那有什么不可以?”首相说。拉西得意忘形了。

“好!伯爵先生,请恕我放肆,我要大胆地猜一猜您希望得到什么,您是想娶伊索塔公主,这倒是个极大的雄心。成了皇亲国戚,就不用怕失宠了,您把咱们那个人给套住了。不瞒您说,他很怕您和伊索塔公主结婚。但是,如果您把事情托付给一个精明强干的人,而且好好酬劳他,您就不会没有成功的希望。”

“我,亲爱的男爵,我认为没有成功的希望。咱们有言在先,一切您可能用我的名义说的话,我都不承认。不过,到了那一天,这桩显赫的婚事终于如愿以偿,而且给我在这个国家里带来了一个那么高的地位,我会从我的钱里拿出三十万法郎来给您,或者建议亲王赐给您什么恩典,只要您自己认为比这笔钱更能使您满意。”

读者也许会觉得这次谈话太长,可是我们已经替读者省去了一半还要多呢。谈话还继续了两个小时。拉西欣喜若狂地从伯爵家里出来。伯爵呢,感到搭救法布利斯大有希望,辞职的决心也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为了恢复他的信誉,他认为,有必要让拉西和康梯将军这种人去掌握政权。他想到他刚刚发现自己有了可能向亲王报复的办法,不禁感到兴高采烈。“他可以撵走公爵夫人,”他叫起来,“可是,哼!他也得放弃做伦巴第的立宪君主的希望。”(这个幻想是荒唐可笑的。亲王非常聪明,可是由于朝思暮想,已经为这个幻想发疯了。)

伯爵高兴得忘掉了一切,匆忙赶往公爵夫人家,想向她报告和总检察长的谈话经过。他发现不让他进去,看门的几乎不敢告诉他,这是女主人亲口吩咐的。伯爵悲伤地回到首相府,一碰到这个不幸,他和亲王的亲信谈话以后的一团高兴都化为乌有。伯爵再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闷闷不乐地在他的画廊里踱来踱去,过了一刻钟,他收到了一封信:

既然我们现在真的只是朋友了,亲爱的好朋友,您就应该每星期仅仅来看我三次。半个月以后,我们再把这种我仍然是那么喜爱的拜访减少到每月两次。倘若您愿意使我高兴,就把我们的这次决裂公开吧。倘若您愿意我几乎像以前那样爱您,您就去另外挑选一个爱人。至于我呢,我有我的消遣作乐的宏大计划;我打算常常到社交场合去,或许还要找个聪明人来使我忘掉不幸。毫无疑问,我心里的最主要的位置将永远为作为一个朋友的您而保留。但是我不愿意再让人家说,我的举动是受着您的才智指导。我尤其希望让人家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影响您的决定。总之一句话,亲爱的伯爵,请相信,您将永远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但是永远不可能再是别的。我求您别存重修旧好的念头,一切都完了。请永远信任我的友谊。

最后的这个打击太重,使伯爵丧失了勇气。他写了一封措辞得体的信给亲王,要求辞去一切职务。他把这封信送给公爵夫人,请她转到宫里去。隔了一会儿,他接到了他的辞职信,已经被撕成四片。在其中一片的空白地方,公爵夫人居然还写上:“不行,绝对不行!”

可怜的首相的绝望是很难用笔墨形容的。“她是对的,我承认,”他时刻不停地这样对自己说:“我略去了‘不公正的诉讼程序’这几个字,是个可怕的不幸。说不定会给法布利斯招来死亡;法布利斯一死,我也活不成了。”伯爵在奉到亲王召唤以前,不想到宫里去,他心灰意懒,亲手拟motu proprio,颁发圣保罗勋章给拉西,而且封他为世袭贵族。伯爵另外还附上半页报告,向亲王说明为了国家的利益,采取这个措施是恰当的。他把这两个文件仔细抄了一份,派人送给公爵夫人,心里感到一种忧郁的快乐。

他绞尽脑汁,想猜出他心爱的女人未来的行动计划。“连她自己也不见得知道,”他对自己说,“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她一旦向我宣布了她的决定,就决不会动摇。”他想来想去,想不出公爵夫人有一点可以指责的地方,这就更加使他感到不幸了。“她爱我是给我一个恩典,现在因为我的一个过失,她不再爱我了,这个过失固然是无心犯的,但是有可能招致可怕的后果。我没有任何权利抱怨。”第二天早上,伯爵听说,公爵夫人重新到社交场合去了。上一天晚上,凡是举行晚会的人家,她都去过。如果他们在同一个客厅里遇见,那怎么办呢?怎样跟她说话呢?用什么口气呢?难道可以不跟她说话吗?

第二天是个悲惨的日子。到处流传着将要处死法布利斯的谣言,全城都轰动起来了。还有人说,亲王考虑到他高贵的出身,特别开恩,决定把他处以斩首之刑。

“是我害死他的,”伯爵对自己说,“我从此再别想和公爵夫人见面了。”虽然这个推论相当简单,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到她门前去了三趟。事实上,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是走着去的。他在绝望中甚至还有勇气写信给她。他派人去叫了拉西两次。检察长没有来。“这个坏蛋出卖我了。”伯爵对自己说。

第二天,有三个重大的消息轰动了帕尔马的上流社会,甚至轰动了资产阶级。法布利斯的死刑更加确实了。这个消息有一件怪事作为补充:公爵夫人并没有显得过分伤心。看起来,她对年轻的情人只表示了相当轻微的惋惜。不过,她极其巧妙地利用了病后的苍白的脸色,因为在法布利斯被捕的时候,她正好生了一场大病。资产阶级从这些事情当中,再一次认识到了宫廷贵妇人的无情无义。然而为了遮羞起见,她和伯爵已经断绝关系,拿他做年轻的法布利斯的亡魂的祭品。“多么不道德啊!”帕尔马的扬森教派喊道。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公爵夫人似乎已经有心情去听宫廷里那些最漂亮的年轻人的甜言蜜语了。除了其他许多怪事以外,人们还注意到,她在和拉维尔西当时的情人,巴尔弟伯爵谈话的时候,显得非常快乐,还拿他经常跑卫莱雅城堡这件事大开玩笑。小资产阶级和平民对法布利斯的死感到愤慨,这些善良的人把这件事归咎于莫斯卡伯爵的嫉妒。出入宫廷的上流人士也非常注意伯爵,不过是为了取笑他。我们提到的三个重大消息中的最后一个,其实就是伯爵的辞职。人人都在嘲笑这个五十六岁的可笑的情人,他遭到了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的遗弃,居然悲痛到放弃显赫的职位,何况这个女人早就喜欢另外一个年轻人了。只有大主教一个人有这份智力,或者不如说,有这份好心,能够猜到,伯爵是个有自尊心的人,他再也不愿在这样一个国家里继续担任首相,因为在这个国家里,有人连商量都不和他商量,就要把在他保护下的一个年轻人砍头。伯爵辞职的消息治好了法比奥·康梯将军的痛风病,这件事我们留到以后再谈,到那时候还将谈到,可怜的法布利斯在全城纷纷打听他受刑的日期的那些日子里,怎样在要塞里消磨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