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6页)

“想一想您说的话。”公爵夫人嚷道,她那哭过的眼睛里流露出凶横的眼神,表明愤怒已经压倒了伤感。

“他奉献自己的生命是为了挽救法布利斯的命运,或者替他报仇。”

“在某种情况下,”公爵夫人回答,“我可以接受您牺牲生命的建议。”

她严肃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光芒,他迅速地站起来,朝天伸出双手。公爵夫人从胡桃木大橱的秘密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来。

“念一遍。”他对费朗特说。这正是我们谈过的、为他的孩子立下的赠与证书。

费朗特的眼泪和呜咽使他不能把它念完。他跪倒在地上。

“把这张纸还给我。”公爵夫人说。她当着他的面,把它在蜡烛火上点着烧掉。

“您做的事将冒生命的危险,如果您被逮捕,”她接着说,“被处了死刑,我的名字是不能泄露的。”

“我的快乐就是能够为了伤害暴君而死。还有个更大的快乐就是能够为您而死。既然事情已经讲明白,说清楚,那就请您别提这种金钱小事了,我认为这是一种带有侮辱性的不信任。”

“如果您遭到危险,我也可能遭到危险,”公爵夫人说,“而且法布利斯也会一样遭到危险。正是为了这个缘故,而不是因为我怀疑您的勇敢,我才希望那个刺痛我的心的人被毒死,而不是被刺死。由于这个对我非常重要的理由,我命令您尽一切可能保全自己。”

“我会忠诚、准确而谨慎地执行。我预料,公爵夫人,我会一举两得,既报了我的仇,也报了您的仇;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会忠诚、准确而谨慎地服从的。我可能不成功,但是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做。”

“要把杀害法布利斯的凶手毒死。”

“我已经猜到了,而且在我过着可怕的漂泊生活的这两年零三个月里,我也常常为了自己的缘故,考虑采取同样的行动。”

“如果我被发现,并且被当成同谋犯判刑,”公爵夫人用高傲的声调继续说,“我不愿意让人说我引诱了您。我命令您在我们复仇的日期到来以前,不要再设法来见我。在我向您发出信号以前,千万不要弄死他。就拿眼前来说,他的死对于我只有害处没有益处。也许他的死期还得过好几个月,但是总会来到的。我坚决主张把他毒死;我宁可让他活着,也不愿意看见他被枪打死。由于一些我不愿意向您说明的理由,我坚决主张您必须保全自己的生命。”

公爵夫人使用的这种命令口气,使费朗特感到十分欣喜。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极其快乐的光芒。我们已经说过,他瘦得怕人,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在青年时代曾经是非常英俊的,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呢。“是我疯了吗,”他心里说,“还是我在这件事上向公爵夫人证明了我对她的忠诚以后,她有一天真的会使我成为最幸福的人呢?说实在的,为什么不会?难道我比不上莫斯卡伯爵这个玩偶!他在紧要关头上一点也帮不了她,甚至使法布利斯主教大人越狱都办不到!”

“我可能明天就要他死,”公爵夫人还是用同样的命令口气继续说,“您知道,在府邸的角落里,紧靠着您有时住过的那间密室,有一个非常大的蓄水池。有一个秘密的方法,可以让蓄水池里的水都流到街上去。好吧!这将是我复仇的信号。要是您在帕尔马,您会看见,要是您住在树林里,您会听说,桑塞维利纳府里的蓄水池坏了。您就立刻动手,不过要用毒药,特别是尽可能不要冒生命危险。决不要让人知道我和这件事有关系。”

“说空话是没有用的,”费朗特带着控制不住的热情回答,“我已经决定我将使用的方法。既然只要这个人还活着,我就不敢再见您,他的生命比以往更加叫我感到憎恶了。我等着蓄水池的水漏到街上的信号。”他猛然行了一个礼,就走了。公爵夫人望着他走去。

他到了另外一间房间,她又叫他。

“费朗特!”她叫道,“高尚的人!”

他回来了,仿佛是对被叫住感到不耐烦似的。在这一刹那,他的神情庄严极了。

“还有您的孩子呢?”

“夫人,他们会比我富有的,将来您也许会给他们一笔小小的抚养费……”

“拿着,”公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交给他一个橄榄木的大匣子,“这是我剩下的全部钻石,值五万法郎。”

“啊!夫人,您这是侮辱我!……”费朗特大吃一惊地说,他的脸色完全变了。

“在动手以前,我不再见您了。收下,我要您收下。”公爵夫人说。她那高傲的态度使费朗特不敢违拗。他把匣子放在口袋里,走了出去。

他随手关上门。公爵夫人又一次叫他。他神情不安地回来。公爵夫人立在客厅中央,她投入了他的怀抱。只一刹那,费朗特快乐得几乎昏过去。公爵夫人挣脱他的拥抱,眼睛望望门,示意他出去。

“这是唯一了解我的人,”她对自己说,“要是法布利斯能够理解我,他也会这样做的。”

在公爵夫人的性格里有两个特点:她一旦想得到什么,就一直想得到它;她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再也不去重新考虑。关于这一点,她常常引用她头一个丈夫,可爱的彼埃特拉内拉将军的一句话:“对我自己多么蛮横无理啊!”他说,“我有什么理由认为今天的我比打定主意的那天的我更聪明呢?”

从这个时刻起,一种快活的心情又在公爵夫人身上出现了。在做出这个有关命运的决定以前,不论想到什么,不论看到什么,她都感到自己斗不过亲王,感到自己的软弱和受骗。照她看来,亲王卑鄙地欺骗了她,而莫斯卡伯爵由于他那廷臣的本性,虽然是无意的,却帮助了亲王。一旦打定了复仇的主意,她又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不论想到什么,都能得到快乐。我不由得认为,意大利人从复仇中得到的那种不道德的快乐,应该由这个民族的想象力负责。其他国家的人其实也并不饶恕人,但是他们健忘。

公爵夫人直到法布利斯被监禁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才跟帕拉见面。读者也许已经猜到,越狱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离开萨卡两法里的树林里,有一座一百多尺高的、半倒塌的中世纪塔楼。在第二次和公爵夫人谈到越狱以前,费朗特先要求她派路多维克带几个可靠的人,把梯子连接起来靠在塔楼旁。他当着公爵夫人从梯子爬上塔楼,然后用一根打了结的普通绳子从塔楼上下来。他一连试验了三次,然后重新说明他的主意。一个星期以后,路多维克也愿意用一根打结的绳子从这座古老的塔楼上下来了。公爵夫人这才把这个主意通知法布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