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露天酒吧(第2/4页)

“要是能跟别人约,我可不会有负罪感。”弗雷德说。

“女人也是人啊,你带着负罪感约她们算怎么回事。要么就别约,珍惜和妈妈的回忆,直到真正准备好了。”

说到“珍惜”的时候,他的声音哽咽了,下巴绷得紧紧的。我们已经习惯了有人突然哽咽难言。组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这种时候大家都不要说话,也不要看那个人,等他流完眼泪或者把眼泪憋回去再说。

马克的声音特别温柔。“你和父亲谈了自己的感受吗,杰克?”

“我们不提妈妈的事。只要不提,他就没事,你知道的。反正我们很小心地不提起她。”

“你一个人扛着这么重的心理负担,太不容易了。”

“嗯,那个……所以我才来这儿了,对吧?”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吃块饼干吧,杰克亲爱的。”达芙妮说。我们把饼干桶传过去,传到杰克手里,看他终于拿起一块,小组里似乎升起一种谁也说不清的安定感。

我一直在想着莉莉。苏尼尔说他会在超市里烘焙用品货架那儿偷偷地哭,我没怎么听清楚;弗雷德说吉莉生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去买了一把气球,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发出几声同情的叹息。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莉莉的事却还像个刚刚做完的梦,生动鲜活,又离奇异常。

威尔怎么可能有个女儿呢?

“你好像不开心。”

我走过教堂停车场,杰克的父亲又歪着身子靠在摩托车上。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这是个悲痛疗愈小组,我不可能跳着舞转着圈出来吧。”

“有道理。”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说,“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关。”

他往后仰了仰头,看见我身后的杰克。“哦,是吗?哎,我跟你感同身受。不过你看起来很年轻,不怎么像十几岁孩子的妈妈。别介意哈。”

“哦,不是不是。不是我的孩子!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倒是很乐意给你提点建议,但我完全没搞明白。”他上前一步,给了杰克一个大大的拥抱。那孩子闷闷不乐的,但还是接受了。“你还好吧,哥儿们?”

“还行。”

“还行,”山姆重复一遍,用眼角的余光撇了我一眼,“嗯,就是这样。十几岁的小孩,问什么都是这句话,战争、饥荒、彩票、享誉全球,都是‘还行’。”

“你不用来接我的,我要去珠尔家。”

“你要搭她的车?”

“她就住在那儿,就是那个小区,”杰克指了指,“我自己可以去的。”

山姆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你下次提前给我发个短信好吗?免得我大老远跑到这儿来等你。”

杰克耸耸肩,走开了,把帆布背包搭在肩膀上。我们默默注视着他离开。

“再见,好吗,杰克?”

杰克只是举了举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吧,”我说,“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山姆不易察觉地轻轻摇了摇头,仍然注视着儿子的背影,似乎无法忍受他就这样离去。“有时候他比别人更难适应些。”接着他转身看着我,“你想一起去喝杯咖啡吗,露易莎?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人了。你是叫露易莎吧?”

我想起杰克刚才在小组里说的那些话。“星期五,爸爸带了一个叫梅格思的金发女郎回家,她是个神经病,特别迷恋他。爸爸洗澡的时候,她一直问我,他私底下有没有说起过她。”

主要是找女人。

但他是个好人啊。他救过我的命,在救护车里,把我给暂时“组装”好了。要是不跟他喝一杯,今晚我就得一个人在家满脑子想莉莉·霍顿-米勒的事了。“只要不聊十几岁的孩子,聊什么都可以。”

“我们聊聊你这身行头好吗?”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那条闪着绿光的裙子,和爱尔兰舞鞋。“绝对不行。”

“问问又不犯法。”他边说边跨上摩托车。

我们在附近一家酒吧的露天位子坐下,这儿离我的公寓不远。他点了杯清咖啡,我点了杯果汁。

现在不是在停车场,我不用注意避开过往的车辆,也没被绑在医用推车上动弹不得,所以可以偷偷打量他了。高高的鼻梁,眼角的鱼尾纹透出丰富的阅历,让人觉得他应该已经阅人无数,而且总带着点游戏人间的神情去看这个世界。他个子很高,胸膛宽阔,整个人感觉要比威尔粗犷,然而他的动作里却分明带着一种温柔与谨慎,仿佛经过了刻苦的练习才得以习惯成自然,就算块头大也不会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

显然,他不怎么爱说话,比较喜欢倾听。或许因为许久没有单独跟男人待在一起,我有点紧张,变得喋喋不休。我聊着酒吧的工作,理查德·帕西瓦尔和我那套可怕的制服让他哈哈大笑;我谈起回家小住那两个月感觉多么奇怪:爱说糟糕的冷笑话的父亲,喜欢吃甜甜圈的外祖父,还有乱用马克笔的外甥。

只是,说了这么多,我依然与前些日子一样,清醒地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事情:关于威尔,关于那晚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之事,还有我糟糕的状态。和威尔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根本不用费劲去思考,那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而现在,我是如此擅长隐藏起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就那么坐着,不时点点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喝着手中的咖啡,好像跟一个穿着绿色迷你裙、喋喋不休的陌生人一起打发时间是件特别正常的事。

“对了,你的骨盆怎么样了?”等我终于停下来,他问。

“还可以。不过要是不跛的话,我会更高兴。”

“会恢复的,只要坚持理疗。”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再次听到了救护车里那个声音:平静,镇定,安慰人心。“其他伤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透过衣服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嗯,除了全身像被谁用鲜红色的笔画了好多处之外,也都还可以。”

山姆点点头。“你非常幸运。从那上面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又来了。胃里翻江倒海,脚下是一片轻飘飘的空气。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你完全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我不是要……”

“你说过了。”

“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我。”

我们对望着尴尬地笑了笑。有那么一会儿我在想,他是不是也不相信我说的。

“那……你救过很多从楼顶掉下来的人吗?”

他摇摇头,看着街对面。“我只是去收拾他们的碎片。嗯,很高兴你那些碎片又都被拼了回去。”

我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我一直在努力想该说些什么,但我真的已经很久没跟男人单独相处了,至少清醒的时候没有。我技能生疏,极为紧张。我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就像一条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