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城堡(第3/4页)

“你觉得她想干什么?”

“不好意思?”

“你觉得她想干什么?那个女孩?”

我听到大厅里莉莉在兴趣十足地询问各种充满孩子气的问题,不由生出一种怪异的保护欲。“我感觉她没想干什么。她只是刚刚发现自己有个对其一无所知的父亲,想了解一下他的家庭,也是她的家庭。”

黛拉往茶壶里倒热水温壶,然后倒掉,取了适量的茶叶(我注意到茶叶是很松散的那种,特雷纳太太也喜欢这样的)。她慢慢把烧开的水倒出来,很小心地不溅着自己。“我爱史蒂文已经很久了。他——他——过去这一年里过得很苦。要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要是莉莉这时候再给他的生活添乱,那他就更难应付了。”

“我认为莉莉不想给你们的生活添乱,”我小心翼翼地说,“但我觉得她有权认识自己的爷爷。”

“当然了。”她圆滑地说,脸上又自动出现了那个僵硬的笑容。我意识到,此时此刻,这个“内部测试”我算是已经“挂科”了。但我不在乎。黛拉最后小声清点了托盘里的东西,拿了起来。我主动要求拿茶壶和蛋糕,她没有拒绝。

“你怎么样啊,露易莎?”

特雷纳先生靠在安乐椅上,脸部松垮的皮肤被灿烂的微笑照亮了。喝茶的时候他几乎一刻不停地跟莉莉说着话,问莉莉母亲的情况,问她家住哪里、在哪儿上学(莉莉没跟他讲在学校遇到的麻烦),问她喜欢水果蛋糕还是巧克力(“喜欢巧克力啊?我也是!”),喜不喜欢吃姜(不喜欢),喜不喜欢板球(莉莉回答不喜欢,他说:“嗯,这事儿我们慢慢解决!”)他似乎已经消除了内心的疑虑,看着她,觉得她酷似自己的儿子。这种时候,就算她说自己的母亲是巴西的脱衣舞娘,他大概也不会介意吧。

莉莉说话时,我注意到特雷纳先生在偷偷打量莉莉的侧脸,好像打量的是威尔。某一刻,我发现他脸上泛起了转瞬即逝的悲伤。我怀疑他也在想我所想:旧痛未了,又添新痛,可惜威尔与莉莉已经天人永隔了。然后,他努力振作精神,强迫自己稍微坐直些,脸上又恢复了镇定和蔼的微笑。

他陪她走了半小时,回来的时候惊叹,莉莉竟然自己找到了迷宫的出口。“这是你第一次走呢!肯定与基因有关。”莉莉笑得合不拢嘴,像中了什么大奖。

“露易莎,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谢谢您。”

“你还在做……看护吗?”

“没有了。我……我之前去旅行了,现在在机场工作。”

“哦,太好了!是不是英国航空?”

我感到脸颊发烫。

“做管理,是不是?”

“我在一家酒吧工作,酒吧在机场。”

他迟疑了一下,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坚定地点点头。

“大家都需要酒吧,特别是在机场。我上飞机前,总会去喝杯双份威士忌。你说是不是,亲爱的。”

“是的,是的。”黛拉回答。

“还有,每天看大家飞来飞去应该很有趣吧。”

“我也在计划做其他的事了。”

“是啊是啊,当然了。很好,很好……”

短暂的沉默。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我问道,希望将大家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开。

“下个月,”黛拉说,她把双手放在凸起的肚子上,“是个女孩。”

“真好。你们给她取好名字了吗?”

夫妻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是那种准父母已经取好名字却不想过早透露的眼神。

“哦……我们还不知道呢。”

“感觉有点怪。我在这个年纪,又当上了父亲。简直无法想象。你知道,换尿布什么的。”他看了一眼黛拉,然后笃定地说,“不过一切都很棒。我是个很幸运的男人。我们俩都很幸运,是不是,黛拉?”

她朝他微笑着。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乔治娜怎么样?”

可能只有我一人注意到了特雷纳先生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哦,她还好,还在澳大利亚。你知道的。”

“嗯嗯。”

“她好像找了个男朋友,肯定有谁跟我说过她找了个男朋友,所以……挺好的。”

黛拉伸手摸摸他的手。

“乔治娜是谁?”莉莉边吃饼干边问。

“威尔的妹妹,”特雷纳先生转身看着她说,“你姑姑!对!说实话,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你长得还有点像呢。”

“我能看看照片吗?”

“我给你找,”特雷纳先生揉了揉一侧的脸,“我想想啊,他们的毕业照都放在哪儿来着?”

“你的书房。”黛拉说,“你别动了,亲爱的,我去拿。我活动活动比较好。”她从沙发里吃力地站起来,蹒跚地走出房间。莉莉非要和她一起去。“我想看看其他照片,我想看看我最像谁。”

特雷纳先生目送她们走开,笑容还挂在脸上。我们坐在沙发上,默默喝着茶。他转身看着我。“你有没有跟她联系过?……卡米拉?”

“我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我本来想问问您她的具体情况的。我知道莉莉也想见她。”

“她过得不太好,反正娜娜是这么说的。我们没有好好说过话,有点复杂,因为……”他朝房门那边点点头,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您想跟她说吗?莉莉的事儿?”

“哦,不。哦……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

他把地址和电话写在一张纸上递给我。“有点远,”他说,抱歉地笑了笑,“我想她是想重新开始。代我向她问声好,好吗?嗯……有个孙女……挺奇怪的,就现在这种情况而言。”他压低声音,“好笑的是,现在唯一能能够真正理解我的心情的人,反倒是卡米拉。”

换作别人,我可能已经拥抱他了。但我们是英国人,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曾经是我老板,所以我们只是彼此尴尬地笑了笑。也许两人都希望自己身在别处。

特雷纳先生坐直了身子。“不过,我是个很幸运的男人。一把年纪了,还能重新开始。真不知道我配不配得上这样的运气。”

“我觉得,幸福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你呢?我知道你很爱威尔……”

“他,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我明显感觉喉头哽咽。等到这种感觉渐渐退去,特雷纳先生还在看着我。

“我儿子很看重活着这件事,露易莎。这个不用我跟你说吧。”

“不过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是不是?”

他等我继续说下去。

“他就是比我们看得更清楚些。”

“你会好起来的,露易莎。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以我们各自的方式。”他碰了碰我的手肘,表情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