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阴云(第2/4页)

“嘿。”他看到我了,露出轻松的笑容,眼睛愉快地弯了起来。这面孔越迷人便越令我难以承受。

我放慢了脚步,好让他看清我脸上受伤的表情。这事我不能就这么默默忍了,我可不是那种刚在别人床上睡了,又爬到另一张床上去的人。

“干得好啊,你这个大淫贼。”我吐了口唾沫。趁声音里的哽咽还没变成抽泣,我从他身边飞奔而过,迅速开车离去。

像是有了连锁反应般,自这件事起,本周的状态每况愈下。理查德的挑剔变本加厉,抱怨我们微笑不够,把顾客吓得纷纷跑去其他酒吧;天气骤变,天空总是一副冷冷的铁灰色;热带风暴导致航班大面积延误,机场里脾气暴躁的乘客比比皆是;更为糟糕的是,行李员们仿佛算准了时间来雪上加霜,开始闹起了罢工。

“还能怎么样?最近水星逆行啊。”薇拉有些残忍地朝一个要求卡布奇诺少打点泡的顾客低声咆哮着。

家中,莉莉也是自带一片阴云。她坐在客厅,整日捧着手机,但不管看的是什么,似乎都高兴不起来。有时,她像初次见面时的威尔,两眼呆呆地望向窗外,面无表情,犹如一头受伤的困兽。我试图向她解释,那条黑黄连裤袜是威尔送给我的,不是说颜色多好看或者质量多好,而是……

“嗯嗯,不就是条连裤袜吗,你要怎样?!”她说。

连续三个晚上我几乎彻夜难眠。我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胸中翻滚着寒气逼人的愤怒。我特别生山姆的气,但我更气自己。他给我发过两次短信,每次都带着两个问号,“??”,那副无辜的样子,令人抓狂。可我没有回复,因为对自己缺乏信心。我竟变成了言情小说里典型的那种女人,可以忽略男人之前全部的所作所为,而在心里固执地相信:我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是我主动亲的他,是我挑起了整件事。所以我只能怪自己。

我试图告诉自己,早点解脱说不定是好事。我在心里不断打着感叹号,提醒自己,现在醒悟为时不晚,要是等半年才发现就真的太迟了!我试图从马克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尝试新事物很棒!这可以成为今后的经验!至少那晚我很快乐!接着,我那愚蠢的双眼便会涌出愚蠢的热泪,表明这些话全都是混账话。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和别人亲近的下场。

通过小组学习,我们了解到,抑郁通常会抓住你生活的真空趁虚而入,所以最好做点什么事,至少要有所计划。每天晚上下班回家看到莉莉瘫倒在沙发上,我都得努力装出一副不烦不恼的样子,真是受够了。于是,周五晚上,我告诉她,明天我们要去见特雷纳太太。

“但是你说她没回你的信。”

“也许她没收到。不管了。特雷纳先生总有一天会跟家人谈起你,所以我们不妨在那之前去见她。”

莉莉什么话也没说。我将此视为默许,然后随她去。

晚上我收拾起莉莉从箱子里扯出来的衣服。两年前,我离开英国前往法国,这些衣服便被打入了冷宫,穿上它们毫无意义。自从威尔去世以后,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会穿这些衣服的人了。

不过,此时此刻,我很想穿点什么。不是牛仔裤,也不是绿色的爱尔兰舞女戏服。我感觉这很重要。我找出一条曾经特别喜欢的海军风迷你裙,这衣服穿去稍微正式些的场合比较得体。我把裙子熨平,放到一边。我告诉莉莉明早九点出发,便去睡了。我心想,这孩子对什么都是敷衍着哼哼一声,也不怎么跟我说话,跟她住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

我关上卧室门,十分钟以后,门缝下方塞进一张手写的纸条。

亲爱的露易莎:

很抱歉未经允许就穿了你的衣服。还有,谢谢你做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有时很让人糟心。

对不起。

莉莉·亲亲

另外,那些衣服你真应该拿出来穿。比你现在穿的衣服好看多了。

我打开门,莉莉站在那儿,脸上没有笑容。

她向前一步,用力抱了我一下,很快便松开了。她抱得那么紧,我的肋骨都痛了起来。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客厅里。

第二天,天光明亮,我们的心情也稍稍开朗了一些。开了几小时的车,我们终于抵达牛津郡一座小村庄。这里,带围墙的花园随处可见,石墙在阳光下被染成了温暖的芥末黄色。一路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莉莉闲聊着,意欲掩饰即将与特雷纳太太再次见面的紧张。我发现,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聊天,最难之处在于,不管你说了什么,都不可避免地显得像婚礼上唠唠叨叨的年长姨妈。“不上学的时候你都喜欢干些什么?”

莉莉耸耸肩。

“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

她看怪物似的看了我一眼。

“从小到大你总该有点儿爱好吧?”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听得人头晕脑胀:骑马越障表演、曲棍球、冰球、钢琴(五级)、越野跑、网球(已经达到了郡县比赛级别)。

“这么多?结果你一项都不想坚持?”

她一边耸肩一边哼了一声,然后把脚抬到仪表板上,似乎在说“谈话到此为止”。

“你父亲很爱旅行。”开了几公里以后,我说。

“你说过了。”

“他告诉我,他几乎走遍了全世界,除了朝鲜和迪士尼乐园。在他的故事里,很多地方我甚至听都没听过。”

“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不会出去探险了,没有剩下什么地方值得去探索与发现。那些趁着大学前的间隔年外出的背包客乏味得令人难以忍受,总在喋喋不休地谈论在帕岸岛发现的某家酒吧,或在缅甸雨林里得到的特别好嗑的药。”

“又不是非得当背包客不可。”

“嗯。不过只要你去住个东方文华酒店,就算是什么都见过了。”她打了个哈欠,“我在这附近上过学,”她看着窗外说,“那是我唯一真正喜欢过的学校。”她顿了顿,“我还交了个朋友,名叫荷莉。”

“那后来呢?”

“这只是一所很小的寄宿制学校,不怎么重视学术培养。妈妈觉得这所学校不好,说上不了好大学之类的,让我转学了。那此后我便懒得交朋友了。要是再转学,费劲交朋友有什么用啊?”

“你还跟荷莉保持联系吗?”

“没有了。面都见不到,还有什么好联系的?”

我依稀想起十几岁时女孩子间的友情,大多只是一时兴起,不能算持久的友谊。“你以后会干什么呢?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读书的话。”

“我不去想以后的事。”

“但你还是要想想的,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