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向前一步(第3/5页)

“他在吃药吗?”

“哦,没有。他不是那种……吃药就能解决的。”

“真的吗?可能是没诊断出来吧……”

达芙妮抬起头。“他是同性恋。”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出那三个字,目光直视着我们,面色有些涨红,好像在说,看你们还敢多说一句。“这事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他是同性恋。我觉得他之所以那么悲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个好男人,不想伤害我,所以他不会……去做那种事情,不然他会觉得很羞耻。”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同性恋呢,达芙妮?”

“我帮他找领带的时候,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几本杂志。如果不是的话,他应该不会看那种杂志吧。”

弗雷德脸上微微有些僵硬。“当然不会。”他说。

“我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件事,”达芙妮说,“发现后我就放回去了。此前的一切疑问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对夫妻之事从来都不太热衷,我原本认为自己挺幸运的,因为我也不太热衷。都是因为教会学校那些修女,她们让你觉得那些事情很肮脏,所以,我找了这么个不会分分钟想往我身上跳的男人。我觉得他是个好男人,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没错,我想要孩子,那当然很好。但是……”她叹了口气,“……我们从来没有认真讨论过这个话题。在那样的日子里,该怎么讨论呢?但现在我真希望曾跟他讨论过。回顾以前的日子,我总在想,‘真是虚度了。’”

“假如你们开诚布公,你觉得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嗯,现在时代不同了,对吧?我常去的干洗店店主就是,他常跟客人说他的男朋友如何如何。丈夫离开了自己,我当然伤心,但他那时是多么不开心啊,那种被困住的感觉。我肯定会放他走的。我会这么做的。我不想困住谁,我只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在她脸上,泪水恣意纵横。我张开双臂抱住她。她的头发闻起来有种清漆和炖羊肉混杂的味道。

“好啦,好啦,亲爱的,”弗雷德站起来,略带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他肯定知道你对他一片真心。”

“你真的这么觉得,弗雷德?”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弗雷德坚定地点点头。“哦,当然。还有,你说得对,那时候时代不同。不是你的错。”

“你能分享这个故事,真是很勇敢。感谢你。”马克露出同情的笑容,“我非常佩服你能够振作起来,继续生活。有时候,就连度过这平凡的每一天,都要拿出超人般的勇气。”

我低下头,看见达芙妮正握着我的手,她圆圆胖胖的手指和我的纠缠在一起。我回握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脱口而出:“我也做过一些让自己后悔不已的事。”

好几张脸齐刷刷转向了我。“我见了威尔的女儿。她有如‘空降部队’般进入我的生活。我本以为这样做会让我好受些,但相反我觉得……”

大家盯着我。弗雷德拉长了脸。

“怎么了?”

“威尔是谁?”弗雷德说。

“你说他叫比尔。”

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威尔就是比尔。此前说起他的真名让我感觉很奇怪。”大家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达芙妮拍了拍我的手背。“别担心,亲爱的。一个名字而已。此前的小组有个女人,说出的所有故事都是编的。她说孩子得白血病去世了,结果,别说孩子了,她连条金鱼都没养。”

“没关系的,露易莎,什么话都可以跟我们说。”马克向我投来他标志性的“特别同情”的目光。我朝他微微一笑,默默告诉他我明白,而且威尔也不是我编造出来的金鱼。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我心想。我的生活只不过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纠结罢了。

所以我讲起莉莉如何突然出现;我以为自己能够让她好起来,帮她亲人重聚,人人皆大欢喜,如今却发现自己幼稚而愚蠢。“我感觉自己再一次让威尔和所有人失望了,”我说,“现在莉莉也走了。我总在扪心自问,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是否可以改变些什么。但很可能我真的应付不了。我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应对这一切,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那些是你的东西啊!珍贵的物品!”

达芙妮把另一只湿乎乎的胖手搭在我手上。

“你本来就应该生气!”

“就算她从小未与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也不该是个熊孩子。”苏尼尔说。

“一开始你让她住下,已经是出于一片好意了。换作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达芙妮说。

“你觉得她的父亲会怎么做,露易莎?”马克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我突然希望可以来点更够劲儿的饮料。“我也不知道,”我说,“但威尔是那种特别有主见的人。哪怕四肢难以活动,你依然相信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妥善处理。他应该能够阻止她干傻事。他应该能够让她成为一个好姑娘。”

“这难道真的不是你心中被理想化了的他?第八周的时候我们曾讨论过理想化的问题,”弗雷德说,“我一直认为吉莉就是个圣人,对吧,马克?我却忘了她以前经常把内衣裤什么的忘在浴室杆子上,曾让我极为抓狂。”

“她父亲说不定什么忙也帮不上。这已经不得而知了。他们说不定会相互讨厌呢。”

“听上去她是个相当复杂的姑娘,”马克说,“有可能你给的机会已经够多了。但是……有时候,露易莎,开始新生活同样意味着我们要学会自我保护。也许你的内心深处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莉莉只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一团混乱和负能量,那么赶走她或许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是啊,是啊,”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对自己好一点。你只是个普通人。”他们贴心而善良,他们的微笑如此安慰人心。

我差点就相信他们了。

周二,我问薇拉能不能帮我顶十分钟的班(我含含糊糊地说遇到了“女人的麻烦”。她点点头,好像在说“女人的生活中全是麻烦”,说以后有机会就跟我聊聊她的子宫肌瘤)。我拿着装了笔记本电脑的包跑到最安静的女洗手间,因为只有在这儿才能确保理查德看不到我。我在制服外套上了一件衬衫,将笔记本电脑放到盥洗台上,然后登录机场的半小时免费无线网,谨慎地在屏幕前摆好姿势。五点整,高普尼克先生准时在Skype上呼叫了我,而我刚刚摘去头顶那套爱尔兰舞女的假发。

即便我只能看到李奥纳多·高普尼克那张被屏幕分割成无数像素的脸,也能确切地告诉你,他非常富有。他发色黑中带灰,发型经过精心修剪。小小的电脑屏幕里,他的眼神自带威严,说话干净利落、简明扼要。嗯,对了,他背后的墙壁上还挂了一个镀金的画框,内中放着一幅某位长者的肖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