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哦,”他说道,“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我觉得我的外表、口音以及那儿的人常说的‘举止’都透露出了这一点。这在我身上太明显了,你只要一见到我,就立即会看出来。”

“你是不是指那最坏的消息?”

“我是那个地方的人。不管怎样,你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今后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就不会怪我对你不开诚布公。”

“我明白了。”玛丽亚·戈斯特利小姐看来对他所说的真的感兴趣,“那么你认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尽管斯特瑞塞毫不腼腆(他还很少像这样),他的眼睛还是游移着,并不直视对方。他在谈话时经常有这样的举动,但并不影响他侃侃而谈。“我担心你会发现我这人没出息。”他们这样一边谈,一边走。她对他说,在她的同胞当中,她最喜欢的恰恰是那些最“没出息”的人。在他们边谈边走的过程中,还发生了若干令人愉快的小事,这些事尽管无关紧要,但对他说来却很重要,并使整个气氛显得很愉快和谐。尽管如此,与将来许多事情密切相关的只是这场谈话本身,因此我们不可能分散地描述许多事情。事实上,其中有两三件事如不描述,我们将来也许会感到遗憾。在这业已扩展的小城边上有一道腰带般的城墙,它早已残缺不全,但剩余部分仍保存完好。一道有如腰带的弯弯曲曲的城墙被扩展的小城分割成若干片段,但仍被热爱文化的人们保存完好。它像一条窄带,逶迤于城楼之间,这些城楼因多年无战事,显得完好如初。它时而有间断之处,有时是一段拆除的城墙,有时是一个缺口。它时升时降,时起时伏,时而有奇特的转弯,时而有异乎寻常的衔接。从城墙往下望,可以看见朴素的街道和三角墙屋顶,还可以看到教堂的塔楼和临水的田野,以及那拥挤不堪的英国城市和井然有序的英国乡村。斯特瑞塞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与这深深的喜悦共存的是一些深深刻在他心中的印象。很久以前,他才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曾经在城墙上漫步观光。上次的经历不仅没有使这次游览减色,反而使他感到更饶有兴味,过去的经验也成为堪与他人共享的赏心乐事。和他共享这乐趣的应该是韦马希,此刻他因此觉得欠了他朋友什么似的。他一再看表,当他第五次这样做时,戈斯特利小姐打断了他。

“你在做你认为不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以至于他的脸色变得绯红,笑声也变得尴尬。“难道我这么不喜欢做这事吗?”

“我认为你喜欢的程度还不够,你本来应该更喜欢这样做。”

“我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并且同意她的说法,“你应该多多包涵。”

“不存在包涵的问题!这与我根本无关,只与你有关。你的失败有着共同性。”

“嗨,你说对了,”他笑着说,“这是乌勒特人的失败,那确实是有共同性。”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享受。”戈斯特利小姐解释道。

“你说的完全正确。乌勒特人不敢肯定他应当享受。如果他认为应该的话,他就会享受。”斯特瑞塞继续说,“可是没有任何人教他如何享受,真是可怜啊。我却不同,我有人教我。”

他俩停下脚步,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在溜达的过程中他俩经常驻足,为的是更好地欣赏周围的景物。此时斯特瑞塞背靠着古老的石壁凹处的较高的那一边,面朝着教堂的塔楼。他俩此时所处的位置极佳,对面那红褐色的高大建筑群,历历在目,它呈方形,有着尖顶和卷叶浮雕等,首批归雁正环绕着它飞翔。他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建筑物了,这历经整修的教堂使他觉得赏心悦目。戈斯特利小姐一直在他身旁,神色庄重,一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样子,实际上她也有理由这样。她同意他的说法:“你确实有人教。”她又补充道:“要是你让我来教你就好了。”

“哦,我可有点怕你!”他高高兴兴地说。

她那锐利而令人愉快的目光穿过她的眼镜,又穿过他的眼镜,在他身上盯了一会儿。“哦,不,你不怕我!谢天谢地,你一点儿也不怕我!假如你怕我,我们不会这么快就聚在一起,”她怡然自得地说,“你信任我。”

“我也这样想,可是这正是我害怕的原因。如果我不信任你,倒也罢了,可我才二十分钟,就完全落入你手中。我敢说,”斯特瑞塞接着说,“你干这事是驾轻就熟,可对我说来这太新鲜了,太不一般了。”

她十分亲切地注视着他,“这只不过表明你已经了解我,这倒是相当美妙而稀罕。你懂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听到这话,他善意地摇头表示反对,表示他并不了解她。她接着又解释道:“如果你继续接触下去,你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命运具有多重性,我完全屈服于它。我是一个一般的‘欧洲’导游,你知不知道?我等客人来,给他们当向导。我把他们接上车,然后又把他们送下车。我是高级的‘女旅游服务员’,充当陪伴的角色。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我带领客人到处游逛。我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扮演这种角色,这是我的命运,一个人得接受自己的命运。在如此邪恶的世界里,要是我说我无所不知,那是十分可怕的,但我相信我的确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所有的店铺,也知道所有商品的价格,我还知道更坏的事情。我背负着民族意识的沉重包袱,或者换句话说,背负着民族本身。我肩上的民族不是由一个个男女组成,又是由什么组成?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谋取任何利益,这你是知道的。我不像有些人那样,为钱才干这个。”

斯特瑞塞只能十分惊讶地静静地听着,考虑何时插话为好。“尽管你对客人们如此之好,很难说你这样做是出于爱心,”他停了一会儿,“我应该怎样酬谢你?”

她停顿了一会儿,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答道:“用不着酬谢。”并叫他继续游览。

他们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尽管他还在想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又把表掏了出来。他的动作是机械的、无意识的,在她那不同凡响的机敏和愤世嫉俗的态度面前,他显得有点不自在。他瞧着表,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随后他听见他的同伴说了些什么,他仍然没有回答。“你真的怕我?”她又问道。

他觉得自己在苦笑。“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害怕你了。”

“因为我有这么多线索?这都要归功于你!”她接着又说,“我刚才就是这样对你讲的,你却认为这样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