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页)

他给我们的朋友的印象是为后者标明他所走过的路的又一个记号。这是个奇特的印象,这尤其因为它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形成了。斯特瑞塞觉得他在二十分钟里就得到了这个印象。他觉得,至少可以说它只在很小的程度上算得上是那实业家在乌勒特度过的岁月的结果。波科克是自然地、自愿地置身局外,虽然不完全是自觉地如此。这和他的自然和好情绪不相干,和他是乌勒特的知名实业家也不相干。命运注定他是个百分之百的平常人,有关他的一切对他来说很清楚都是如此。他好像是在说,对任何乌勒特的知名实业家来说,局外人的位置本来就是平常又平常的事。对此他并没有说得更多,而斯特瑞塞那方面,就吉姆而言,也不想问得更多。不过,斯特瑞塞的想象又习惯地开动起来,他问自己,这个现象是不是和结婚有关?假如十年前他结了婚,他自己在这方面的情形会不会也和波科克一样?假如他几个月以后结婚,他的情形将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他会不会感觉对纽瑟姆太太来说,他是局外人,就如吉姆隐约地知觉他对吉姆夫人是局外人那样?

在这一方面,他还是比较安心的,他毕竟和波科克不一样,他更有力地强调了自己的存在,也更加受尊敬。但尽管如此,此时此刻他更清楚地看到大洋那一边的社会,萨拉、玛米,当然还有更显赫的纽瑟姆太太都是其中的成员 —— 那社会从本质上说是个女人的社会,可怜的吉姆并不被包括在其中。至于他本人,兰伯特·斯特瑞塞,暂时多少还算是其中的一员,这对一个男人已经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了。他总是被一个怪念头缠绕着,即如果他结婚,这婚姻的代价就将是他在那社会里的位置。但不管他怎么胡思乱想,眼前的吉姆并没有被排除在外的感受。眼下他正对这次新鲜的旅行应接不暇呢。他是个胖胖的小个子,总是一副滑稽的样子,泛黄的皮肤,几乎没有什么特征,要不是他总是喜欢穿浅灰色的衣服,戴白色的帽子,总是叼着一支巨大的雪茄,总喜欢讲个小故事,他根本就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他让人觉得他总在为别人付出,尽管他并没有显出可怜的模样。也许造成这印象的主要原因,恰好是他不属于哪一类。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而不是用自己的疲劳或消瘦在为别人付出。当然,还用他的小幽默,他对情境和人际关系有良好的感觉,因为这些都是他熟悉的。

现在他高兴地咯咯笑着让马车滚过欢乐的街道,他宣称这次旅行十足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迫不及待地说,他可是什么都要尝试一番。他不太明白萨拉来是为什么,不过他来是要快活一番的。斯特瑞塞听凭他说个不停,一面想,不知萨拉要她弟弟回去,是不是希望他也变成她丈夫的样子。他丝毫不怀疑他们全体都将受到要让他们彻彻底底地快活一番的款待。当吉姆提议他们应当在街上再绕一个圈子再到旅店去的时候,斯特瑞塞欣然同意。吉姆的理由是,他们既没有什么累赘,也没有什么责任,他的东西全在另一辆马车上。而且,反正他不是来对付查德的,那是萨拉的事。他知道按萨拉的脾气,她多半当场就会对他发难,所以他们晚去一会儿,给她留一点时间,这没有什么不好。斯特瑞塞这一方面也想给她些时间,所以他就陪着这位同伴让马车在林荫大道上慢跑,一边竭力想从他那里掏出一点点可以帮助他预见自己的这场灾难的东西来。很快他就发现吉姆·波科克不发表意见,不操心,总在外围兜圈子,把那个问题留给两位女士去讨论,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偶尔说一两句俏皮话。现在他又脱口说道:“见鬼,要是我,我也会 —— ”

“你是说,要是你是查德,也不会……”

“也不会扔掉这里的这些,回去管什么广告!”可怜的吉姆,他手臂抱在胸前,短小的腿伸在马车外面,尽情享受着巴黎的阳光,两眼从这边看到那边,又从那边看到这边。“怎么,连我也想到这边来生活!我现在就想开始生活!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你真了不起,老朋友!我明白,不该过来缠住查德。我并不想来给他添麻烦,我不希望那样。不管怎么说,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我才到这里来的,我很感激。你们两个真不错。”

斯特瑞塞暂时还不打算对他的有些话做出反应。“你难道不觉得把广告牢牢控制住是件十分重要的事吗?论能力,查德肯定是合适的人选。”

“他在哪儿得到的这能力?在这儿吗?”吉姆问。

“他不是在这儿得到它的,但重要的是他没有在这儿失去它。他天生对生意有才能,他有一颗出色的头脑。那是他的天赋,一点不假,”斯特瑞塞解释说,“在那方面他是他父亲出色的儿子,也是他母亲的 —— 因为她也十分出色。他还有别的爱好和天赋,但是纽瑟姆太太和你太太在这方面是对的,他确实有生意才能,他非常出色。”

“我想他的确是的,”吉姆轻松地叹一口气,“可是,假如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你为什么把这件事拖了这么久?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都在为你着急么?”

问题并不是认真提的,但斯特瑞塞明白,他还是必须做出抉择。“因为,你看,我很喜欢这里,我喜欢巴黎。我实在太喜欢它了。”

“可怜的家伙!”吉姆快活地叹息说。

“可是还不能下结论,”斯特瑞塞继续道,“事情远比从乌勒特看起来复杂。”

“噢!即便从乌勒特看,它已经够糟糕的了。”吉姆说。

“即使有我写的那些信,仍然那样?”

吉姆考虑片刻,“不正是你的那些信使纽瑟姆太太派我们来的吗?有你的那些信,然后又不见查德的人?”

这话使斯特瑞塞也陷入片刻的沉思。“我明白了。她是必定会采取措施的。这么说来,你太太这次来是要行动的了?”

“一点不错,”吉姆承认道,“不过,萨拉每次外出总是要行动的,”他补充说,“除非她不出来。而且这次她是代表她母亲,分量当然又不同。”说完,他又全身心去享受巴黎的美去了,“不管怎么样,在乌勒特可见不到这些!”

斯特瑞塞继续着他的思考:“我得承认,你们几个今天给我的印象是温和和理智。你们没有现出爪子来。我刚才在波科克夫人身上一点没有看到那种迹象。她没有一点凶恶的样子,”他继续道,“我这个傻瓜还紧张得很,我以为她会很凶。”

“你难道对她还不够了解么?”波科克问,“你不知道,她和她母亲一样,从来不露声色么?她们两个都不会露出很凶的样子,好让你靠得更近些。她们是反穿皮衣 —— 光面在外。你知道她们是怎样的吗?”吉姆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斯特瑞塞觉得他只有一半心思在谈话上,“你知道她们是怎样的吗?她们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