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3页)

考虑到有很多事实必须吻合,斯特瑞塞迅速将它们在脑海中分类。他立即看出已经发生的事情,以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这一切十分有趣。也许正是这种观照的自由使他的情绪高涨起来。“她来干什么呢?来杀我吗?”

“她来是为了对你表示非常非常的友好,而我想要说的是,我非常希望你对她也同样友好。”

韦马希说此话时带有严肃告诫的口气。斯特瑞塞站在那儿,知道他必须采取欣然接受礼品的态度。这礼品就是亲爱的老同道韦马希自以为他已预见到的、因不能全部享有而略感心痛的机会,因此他像是把它放在小银餐盘上那样,熟练而灵巧但毫不炫耀地奉献给他,而他则要鞠躬、微笑、接受、使用并表示感谢,但没有人要求他卑躬屈膝而丧失尊严(这正是最好不过的一点)。难怪这老儿童容光焕发、得意扬扬。有片刻时间斯特瑞塞感到仿佛萨拉就在外边来回走动。难道她是在停车门廊边徘徊而让她的朋友这样轻率地为她开道吗?他将会见她并且容忍这一点,那么一切事情的结果都会是圆满的。与其说他懂得任何人的意思,倒不如说他根据这种表示得知纽瑟姆太太所采取的行动。一切消息都从萨拉传至韦马希,但却从萨拉的母亲传至萨拉,而且毫不间断地传到他那里。“有什么特殊情况出现而使她下定了决心吗?”过了一会儿后他问道,“她听见什么意外的消息从家里传来吗?”

听见这话后韦马希似乎更加严肃地注视着他。“意外?”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却变得很坚定,“我们要离开巴黎。”

“离开?这出乎意料。”

韦马希表示了不同的看法。“并不是那么出乎意料。波科克太太来访的目的就是要向你作解释,事实上这并不出乎意料。”

斯特瑞塞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有什么优势(任何可以算得上是优势的东西),不过此时他生平第一次高兴地感到他获得了优势。他不知道(这很有趣)他是否像那些傲慢无理的人那样有这种感觉。“我向你担保,我将乐于接受任何解释。我将乐于接待萨拉。”

刚才还显得忧郁的眼神在他同道的眼睛里暗淡下去了,但这种眼神渐渐消失的方式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它里面混杂着另一种意识 —— 可以说是被花朵掩埋住了。此时他实在为它感到惋惜 —— 可怜的、亲切的、熟悉的、忧郁的眼神啊!某种简单、明白、沉重而又空虚的东西从那眼神里消失了 —— 他借以熟知他朋友的某种东西不复存在了。没有偶尔发作的圣怒,韦马希将不会成为他的朋友,然而爆发圣怒的权利(这在斯特瑞塞看来是不可估量的珍贵)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丧失在波科克太太的手里了。斯特瑞塞还记得,他们刚在这儿住下不久,就在这同一个地点,他恳切地、预兆不祥地突然叫道:“放弃吧!”他记得如此清楚,以至感到他差一点儿就会同样叫出声来。韦马希玩得很愉快(这事实令他难堪),他当时在那儿享乐,在欧洲享乐,在他一点也不喜欢的环境的庇护下享乐。所有这一切都将他置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使他无任何出路可寻 —— 至少根据庄重的举止要求来判断,他无任何出路可寻。几乎任何人(但可怜的斯特瑞塞除外)都会采取这样的方式:不承担任何责任,而只是竭力进行辩解。“我不直接去美国。波科克先生和他的太太以及玛米小姐打算在返回之前做一些旅行。最近几天我们谈起如何结伴同行。我们决定在一起会合,于下月底乘船回国。不过我们明天就要出发去瑞士。波科克太太想观看风景,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游览过。”

他很有勇气,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让斯特瑞塞自己去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纽瑟姆太太给她女儿的电报是吩咐她立即歇手吗?”

听见这话后他略为庄重地回答道:“我一点也不知道纽瑟姆太太的电报。”

他两人眼光相遇,都注视着对方。就在这几秒钟发生了一件与这短短的时间不相称的事情。斯特瑞塞注视着他的朋友。不相信他的回答是真话。而这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情。是的,韦马希确实知道纽瑟姆太太的电报,否则他们为什么一道在比格伦饭店吃饭呢?斯特瑞塞几乎就意识到那餐饭是专门用来款待纽瑟姆太太的,因而觉得她一定知道此事,并且(如他想象的那样)对其严加保密,视为神圣。他依稀瞥见日常往来的电报、问题、答复、符号,并且清楚地预见到家里那位太太如此激动起来时会招致的花费。同样记忆犹新的是,他在对她的长期观察中发现的她为获得唱高调的某些技艺而付出的费用。显然她此时正在唱高调,而想象自己是一个独立表演者的韦马希,确实是一个过分卖力的伴唱者,正勉强提高他那优美的天然嗓音。关于他的差事的全部情况似乎向斯特瑞塞表明,她此时赞成并且熟悉他的情况,而且至此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她给以特别的照顾。他问道:“你不知道萨拉是否得到家里的指示,来打探我是否也要去瑞士?”

“我不知道她的任何私事,”韦马希尽可能果断地说道,“虽然我相信她的行动与我最尊崇的东西完全一致。”这话说得相当果断,但仍掩饰不住其虚假 —— 因为言不由衷,要传达如此令人遗憾的内容。斯特瑞塞愈来愈感到他知道韦马希如此否认的一切,而他所受的小惩罚正是这样注定他撒第二个无关紧要的小谎。报复心最强的人能将别人置于什么样的尴尬境地呢?最终他从三个月前他肯定会被卡住而穿不过的通道里挤出去了。“波科克太太可能已做好准备回答你对她提出的任何问题。不过,”他接着说,“不过……”他结结巴巴地支吾道。

“不过什么?不要向她提太多的问题?”

韦马希显得颇为宽宏大量,然而伤害已经造成,他不禁脸红起来。“别做任何你会感到后悔的事。”

斯特瑞塞猜想他有什么话已到嘴边但没有说出口,然后却急转直下,直截了当,因而话音诚恳。他用的是哀求的语气,这在我们的朋友看来,立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且使他恢复了原貌。他们像第一天早晨在萨拉的客厅里那样心意相通,当时萨拉和德·维奥内夫人也在场,他们毕竟又意识到相互间的友好情谊。只是韦马希当时视为当然的反应此时却增加了十倍。这表现在他此时所说的话里:“我当然不必对你说我希望你与我们同行。”然而在斯特瑞塞看来,他话中的含义和他的期望却表达得俗不可耐,令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