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不幸(第2/7页)

米莉迦娜走得很及时。通常,在交谈结束的时候,鲤鱼总会跃出水面几回,这让泽蔻深信它也同样因为有人陪伴而感到幸福。

“大地回春三月天。”长辈们总是会在初雪渐融之际说道。这话是对是错,无关紧要,但是在波黑,总有一大群人无法忍受从冬到春的骤变。泽蔻讨厌三月。他早就明白:都是因为3月8号的妇女节,大家才会忘了他的生日。然而,午饭期间,泽蔻又挑起已经平息下去的话端:

“为什么没有属于男人的节日呢?”他问母亲阿依达。

“因为对于男人们来说,每天都是过节。”

“可又为什么偏偏是3月8号,而不是别的日子?”

“为了让斯拉沃忘了你的生日!”戈岚哂笑道。

今年还是一样,泰奥菲洛维奇一家要在3月8号举行隆重的“家庭游行”。阿依达和戈岚一言不发,他们坚信这会是最好的选择:他们的话越少,斯拉沃就越少有机会强词夺理大肆说教!突然,泽蔻从斜堤上小跑下来蹚进萨瓦河(8)里。他在河中央站定,水刚及脚踝。他希望借此引起父亲的注意。

“我们只有这一条河,为什么居民们不能团结起来清理河道呢?”他发问道。

“快出来,不然你会得肺炎的!难道你非得要多管闲事吗?!”生怕儿子成为班里第一个感染肺炎的人,阿依达赶紧大声喊道。

“这孩子,脑袋里净装些什么呀!”

泽蔻瞥见河中央立着一块庞大的岩石。母亲说了什么他毫不在意,而是兀自盯着被微风吹皱的水面,还有脚边隐约可见的小石子。

他思忖着:“在这些卵石下面,可能有一片难以挪动的岩坝。就像我们家一样:我们都希望日子能有所好转,却总有某种沉重的力量在牵绊着,让我们步履维艰。”

听到母亲一再呵斥,泽蔻从河里走了出来。阿依达脱掉他的鞋子,搓搓他的脚趾,又呵了几口热气暖他的脚掌。泽蔻期待着他的父亲能有所行动。

“斯拉沃,我可怜的朋友……你就不能抱抱你的孩子吗?难道会抱断你的胳膊?!”

“不卫生!”

“怎么?抱抱自己的孩子都不卫生吗?”

“一些看不到的病毒正威胁着整个世界。受难的可不仅仅是人们想到的苏联人和美国人而已。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完了!”

“如果你说的那个世界要完了,那还真是个损失呢!得啦,快点儿抱抱他吧……”

拉佐·德罗比亚克,这位统率着彼得-梅萨瓦兵营的上校,因为妻子斯维特拉娜的不孕症而苦恼不堪。虽然经受着这样的痛苦,他们还是成双成对地走进了南斯拉夫人民军之家。知道在这儿难免会碰到泰奥菲洛维奇上尉,上校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泰奥菲洛维奇,作为军人的泰奥菲洛维奇已然让上校很恼怒了,作为普通人的他更甚!他知道斯拉沃为克拉古耶瓦茨那些当兵的保管便服,以便他们周末换装到舞会上喝酒撩妹。最近,只要斯拉沃在军营值班,士兵们就都偷偷溜进城里去了。他这么做倒是有助于士兵们培养地方爱国主义、“联系群众”了,但却严重地败坏兵营的名声,还让他的上司脸上无光。说实话,就算作为上校的德罗比亚克能够宽恕自己的一等上尉玩忽职守,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的他可就对此忍无可忍了。一天,在戈利亚山上搞演习的时候,德罗比亚克上校注视着桌布上的一块污渍,不停在指间转动酒杯,发问道:

“人类是从猴子变来的,不是吗,斯拉沃?……照你看,人类以后会演变成什么呢?”

“这个问题啊,该去问那些脑袋里有货的人!我们这些当兵的可不用操心!”

“我觉得人类再进化就该变成马了。”

“变成……马?!我的上校,您是怎么知道的?”

“光是看看你就知道了,斯拉沃。在我看来,毫无疑义。”

“光是看看……我?”

“你就是一匹马,斯拉沃!没错!一匹种马场的马……噢!噢!噢!来自利皮卡(9)。一匹阅兵式上的马……”

上校开始发出像马一般的嘶叫声。他笑得很厉害,竟然咳嗽起来,差点儿喘不过气。大家赶忙把他抬上一辆坎帕诺拉(10)送到医务室,给他供氧,让他调整呼吸。

斯拉沃也没闲着。他四下散播关于德罗比亚克的各种故事,尤其是对他那位为反间谍局效力的库姆(11)讲得最多。此后,每当上校在兵营里碰到上尉,就发出像马一样的嘶鸣,声音高低视心情而定。

当他们顺着通往人民军之家大厅的楼梯往上爬时,德罗比亚克上校拿泰奥菲洛维奇一家人来消遣:他嘶鸣着,像一匹马。斯拉沃苦笑着,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他宁愿相信阿依达和孩子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国际象棋比赛上,大师格里高利奇正与特拉夫尼克城的棋手们进行车轮战,他们之中既有军人,也有普通百姓。大师风度为他赢得尊重,场上十分安静:除了在木地板上吱嘎作响的脚步声和棋子在棋盘上的碰撞声外,再无任何声响。众棋手围成一圈,米莉迦娜·加西斯也在其中。就在格里高利奇移动棋子的刹那间,她和泽蔻的眼神交会了。姑娘垂下眼帘急忙躲避,可她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到泽蔻身上。大师发现她心不在焉,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孩,便将手指在棋子上方稍做停留,迅速下了一步棋,然后走到旁边的棋桌去了。因为米莉迦娜的目光,泽蔻一时间不知所措,便溜到大厅的另一头去了,他跑向领奖台,校合唱团正在那里重新整队。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结识对方的时机,米莉迦娜心里清楚得很。她起身离开桌子,拼命地穿过大厅,就在泽蔻准备踏上台的一霎拦下了他。

“我认识你!”

“你瞎说什么呢!”

“而且认识了很久,很久了!”

“那你想要我怎样啊?”

“我喜欢你。”

“你在跟我唱哪出戏?!你没看见大家都看着我们吗?!”

泽蔻混进合唱团里没了踪影,米莉迦娜只好返回她的棋桌——格里高利奇正微笑着等她。这位大师大吃一惊:他仔细研究了棋盘,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看棋盘上几个棋子的位置,他竟无路可走了!他被将死!在完全接受这一事实之后,他开始拍起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为米莉迦娜·加西斯的出色表现鼓掌喝彩——除了泽蔻,这个小伙子正躲在合唱团最后一排,焦急地等待着盛会的开始,等待着《嘿,斯拉夫人!》(12)第一个音符奏响。

1976年3月9号,阿依达·泰奥菲洛维奇醒来时头疼得厉害——这是劣质酒以及头天晚上和丈夫吵架导致的。在妇女节这天,她本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丈夫列个清单,说说这十五年来她都承受了什么。她轻轻推开门,走进男孩子们的卧室。窗帘一拉开,阳光顿时涌进了这个小房间。泽蔻猛然从床上坐起,睁开双眼,斜眼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