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不幸(第3/7页)

“我第一节课又要迟到了!”

“怎么会呢,小傻瓜!今天是周日,是你的生日。”

阿依达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送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泽蔻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套上这件手工织的天蓝色毛衣。镜子里的影子让他微笑起来。到了厨房,戈岚也递上了他的礼物:几根用蜡纸包裹着的巧克力棒。泽蔻迫不及待地跑去街上离家二十米的地方买面包了。

阿依达直追到门口,手上拿着一件风衣。

“你会感冒的,穿上点儿衣服!天太冷了!”

一回到厨房,泽蔻就把面包切下四分之一,里面塞进巧克力棒——整整五根。巧克力面包!这是一场属于他的盛宴……他用牙咬进这份生日礼物里,欢呼道:

“世界上再也没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早餐之后,他开始忙活起来。不管是不是周日,他做什么都要遵守一定的条理。点油灯真是门艺术。控制气流的进出可没那么简单,必须要用嘴往小油管儿里吹气才行。这样一来,他的生日礼物巧克力染上了一股子煤油味。他一边给煤油灯装油,一边暗暗寻思父亲会不会又忘了他的生日,一滴煤油恰巧落在了母亲送的礼物上。

“阿依达,这下完了……泽蔻,你有的受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像小丑那样在厨房里猫起腰,躲在房子的角落,只露出鼻子,胳膊也藏得严严实实,免得母亲发现他袖口上的污渍。

自从父亲买了一辆瓦特堡轿车,二楼的邻居们发现大楼附近的蚊子都消失了。轿车的二冲程发动机一发动,排出的烟雾立即笼罩住一楼,就连二楼的昆虫也都丧了命。斯拉沃说,东西再干净都不为过,如此崭新的瓦特堡一定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

瓦特堡一停妥,泽蔻就决定再次称赞父亲的智慧。

“斯拉沃真是太精明了!他把车停在路灯下,什么都一清二楚。一看到光,小偷们就都溜了!”

“跟我说实话,兄弟……你是真傻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傻……我?”

“斯拉沃就是个蠢货!”

生日这天,到了向鲤鱼吐露心声的时间了,泽蔻站在楼梯下面,地下室的门口,米莉迦娜拦在了他面前。她手上拿着一束白玫瑰。

“生日快乐!”

“波黑共和国的象棋冠军跑到‘多么不幸’来干什么?”

“问题不在这儿。”

“那问题在哪儿呢?”

“我喜欢你,我来祝你生日快乐。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慌忙跑开了。泽蔻一时没回过神来,他还有几件事想跟她说清楚呢。任何人都无权进入“多么不幸”,哪怕是他的父亲,许久以来他一直在试图获得父亲的关爱。但是,如果只有一个简单的抚摸或者亲吻,他可不会买账。每当想到他们那个位于多涅-萨班塔(13)正在施工的乡村别墅,泽蔻就会感到一阵眩晕。

想把必需的建筑材料全都运过去,这辆瓦特堡显然太小了。于是,每隔两个星期的周日,当斯拉沃不用值班的时候,泰奥菲洛维奇一家就会出发去塞尔维亚。在临近萨拉热窝的地方,车子又一次停了下来,父亲从被人丢弃的碎砖破瓦和水泥块里拾掇出一些还能用的,全都塞进后备厢里,满到齐边。他费了不少气力,重新把后备厢盖给合上了。等到了下一个垃圾堆,他又支使阿依达、戈岚、泽蔻他们将这些鸡零狗碎的材料抱个满怀。对泰奥菲洛维奇一家人来说,在尼斯察山上的红绿灯咖啡馆停车,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休息。母子三人就像斯拉沃的兵,由着他发号施令,他们的多涅-萨班塔之行更像是一次军事拉练。阿依达、戈岚、泽蔻三人从车上下来,步履蹒跚,不时轻轻咳嗽,神情恍惚。他们把这些建材从车上卸下来,像个农民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在茅屋后面,只希望在他们回来之前不会有人来给偷走了。

对斯拉沃来说,走贝尔格莱德-尼什高速路可真是件头疼事儿。一旦发现某个碎砖堆,他可不乐意突然刹车,生怕会引起连环追尾。随后,就像战时行军那样,他先停下车子,再以冲锋战士的迅猛之势倒车行驶,仿佛带着一颗向死的心违反军法。在这和平年代,这对上尉来说是难得的兴奋时刻。他倒车的时候,更容易想象那堆建材嵌入他那乡村别墅的墙里的样子。他微微侧身,视线紧紧擦着建材和家人的头顶,车子蛇行而退,一直倒到他选好的垃圾堆前。就在父亲马上大功告成之际,泽蔻像个小侦察兵一样难掩喜悦:

“那儿,老爸!那儿有好多材料……而且还没人看着!”

阿依达和戈岚从一堆碎砖块后面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很多……还没人?!”

“……对,就在那!”

泽蔻指着那个位置,然后在后视镜里期待着父亲能对他眨眨眼,权当是“任务成功”应得的奖赏。

他们一把这堆“天上掉的馅饼”全部塞进瓦特堡里,车子马上变成了一艘随时可能在海底搁浅并让船员缺氧的潜水艇。阿依达捕捉到了戈岚和泽蔻慌乱的目光,她花了大气力,终于腾出一只手摇下了车窗。这趟旅程在前进和后退之间艰难地来来回回,让他们所有人都没了时间观念。至于空间观念,最好也不要提了。当前进和倒退的次数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当家人们被倦怠侵袭,斯拉沃便站了出来,开始引经据典:

“伟大的列宁曾经说过:‘后退一步是为了前进两步!’”

但是,据阿依达和孩子们估计,他们家的情况更像是前进两步,后退两步。或者,更确切地讲——而且是显而易见的——寸步未移。这计算只有在全家人与祖父母——斯拉沃的父母——简短拥抱,还有斯拉沃在乡下别墅的墙上挂写着“地雷,危险!”的二战时期的木牌时,才会出现误差。

他太担心被盗了。

随后,上尉一路狂飙,赶回特拉夫尼克城工作。在泽蔻的回忆里,在瓦特堡的后车窗里,剩下的只是斯拉沃的母亲那伤感的眼神,还有斯拉沃的父亲在他们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们临行前的祝祷。当祖母最后在瓦特堡的车厢里把一根火腿放稳后,在泽蔻的脑袋里,时间仿佛变成了一个旋涡。

为了避开米莉迦娜,泽蔻遮掩着弄脏他羊毛衫袖口的煤油渍走进了厨房。他的动作像极了贝尔格莱德游击队(14)的前锋伍科维奇:每次下决心要赢得比赛时,他就会放下球衣的袖子。阿依达告诉他,他的父亲刚刚派人给家里捎了口信。

“他希望一小时内能在兵营看到我们!还说他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