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蛇的怀抱里(第4/9页)

“有谁不知道扎加·博热维奇啊?战士,大英雄!”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塔米其卡车在房子旁停下来,两个小伙子立刻开始将很多桌椅往下卸。他们向博热维奇问好。

“你们是要准备斯拉瓦节吗?”

“不,朋友,是我的婚礼。七年了,她一直等着我从前线回来!”

“并且毫不厌倦。”科斯塔小声说道。悲伤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而,战士科斯塔没有倒下!他掩饰着痛苦——血液将这痛苦闪电般传递到全身的各个器官,他的微笑却越发灿烂。

“恭喜恭喜!穆拉达在哪儿呢?”他问。

“在特雷比涅(3)。母亲带她去买婚纱了。”

“那你的礼服呢,备好了吗?”

“一套名牌西服,在阿布扎比的免税店买的。一流的!”

科斯塔回到乌耶维奇。等他再回去的时候,房子前面,为婚礼准备的桌布都已经铺好了,灯泡也已经装在了灯头上。他希望能看到穆拉达。虽说已经亲眼看见、亲耳听闻,但他还是没有办法确信,自己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此外,战争突然结束,村里的庆祝令人意外,也让他变得对一切都十分怀疑。他没有放弃再见到穆拉达的希望,他脸上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当他走在蛇之路上的时候,他情不自禁想到,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穆拉达了。他哭起来,驼着背,耷拉着脑袋,他真希望回乌耶维奇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头,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滴滴落在尘土里。突然,村子那头传来一声巨响。他撒腿就跑,踉踉跄跄,跌倒在地。他一倒地,便发现双脚都被那条巨蛇的尾巴紧紧缠住了。他无法转身,蛇已经将他周身缠住。他惊慌失措,极力想要动弹,想着如何脱身。可惜都是白费力气。以前不管遇到多糟糕的事,科斯塔总知道要保持头脑清醒。可现在,这招不起作用了,他被囚禁了,如同身在梦中,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量让他不能动弹,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糟糕。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卡在弓形夹里,全身像是被夹在一把巨大的虎钳中。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骨头,甚至是最小的那块。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手臂和双腿无法挪动一分一毫。为了摆脱巨蛇的束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下好了!他思忖。真是好心没好报!

最后,他两脚用力一蹬,重新站起身来,与一直缠着他的大蛇一起,顺着斜坡滚了下去。他们在大石头边停了下来;他怀着恐惧,甚至近乎崇敬的心情,突然看到了大蛇的脑袋。他等着蛇咬下来,血液都凝固了,身体最细小的部位一个个冷却。突然,大蛇缠绕他的力度似乎减弱了些。他望着那畜生的脑袋,一股寒意袭遍全身;这脑袋比他的拳头还大!蛇朝他吐了吐芯子。他吓坏了,只等着它来咬他。忽然,他计上心来。感觉束缚稍稍松动,他猛一用力,想摆脱出来。不幸的是,大蛇迅速反应过来,反而缠得更紧了。科斯塔扭动身体,这次他不再恐惧,因为现在他连死都不怕了。他呻吟着,往左转,又往右转,但怎么也逃不出来。他的骨头麻痹了,脖颈上青筋暴起,腹部肌肉紧缩得仿佛要呕吐一样。他时不时能做的,就是减少身体与蛇的接触——不过也只有在死亡的冰冷束缚重新袭来之前的片刻。他已没有了温度,血液通过血管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量,被巨蛇吸收得一干二净。时间每过去一秒,他的力气就消失一分。不论如何,他听见乌耶维奇的枪炮声渐渐平息了。他对大蛇缴械投降,已是垂死之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他失去知觉,眼中泪水盈盈,这是生命结束的先兆。就在这时,他嗅到了着火的气息。

他的不幸达到了极点!除了用最后一抹微笑与自己的人生道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突然,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像刚刚囚禁他时一样,大蛇迅速松开他溜走了,他只来得及看见蛇的尾巴转眼间消失在大岩石下面。科斯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他重新站起身,摸摸身上每一个部位,好确认自己还活着——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与人世做最后的道别。

他走下斜坡,回到村子。眼前滚滚的浓烟让他呆立当场。整个村子都烧起来了,房子冒着熊熊的烟柱。他急忙冲进马厩,与好几个被吊死的士兵的尸体擦身而过。当他在厨房的桌子上看到被砍下来的助厨的脑袋,他吐了。昨晚还在庆祝胜利的广场上,一个孩子被钉死成十字状,而厨子和他的助手们脚被绑着,倒着吊死在金属钩上。科斯塔扑通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

那条蛇救了我的命!他突然想起来。可谁会相信我呢?

他哽咽着,浑身颤抖,跑上陡坡,找到他的驴子,卸下饭盒,把牛奶洒在蛇之路上。泪眼蒙眬中,他掀开一块又一块石头,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希望再找到那条救了他一命的蛇。然后,穆拉达还活着的希望忽然给了他激励,让他重新找回了力量。

2

当科斯塔穿过村子,希望与恐惧交织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已经准备好再看一眼穆拉达,同她道别,可现在,映入他眼帘的是——围坐在桌边的宾客那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仿佛是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熔岩流。他们在完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之时被定住了。那老大妈盯着科斯塔,手里握着酒瓶,双眼像鬼魂般圆睁着,脸也被烧焦了。新郎从椅子上起身的那一刻就被定住了。肯定有人比扎加·博热维奇更敏捷、更狡黠。这位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战士就坐在那儿,脑袋上有个窟窿——很可能是一位职业射击手干的。某个远道而来的人前来复仇了。

科斯塔用脚推开一点儿房门。厨房里没人。他走上楼,哪里都是空空如也。只有百叶窗像幽灵一般,在风的吹动下兀自拍打着。远处,有人声……科斯塔急忙踩着梯子爬上小阁楼。一开始,他什么都没看见,随后,透过一块漏了缝的厚木板,他瞧见三个士兵,挎着自动步枪,还带着短刀,正四下里仔细搜查。其中一个,个子最小的那个——如何区分他们呢?他们都戴着匪帽——点燃了小木屋,而另外两个朝着牛棚走过去了。突然,个子最大的那个朝屋子走过来,科斯塔赶紧缩回了头。他飞快地跑到一楼。自己如今已命悬一线,他清楚得很。最要紧的是找到个藏身之处。现在,人声已经很近了。就在他打算从院子里偷偷溜走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呼喊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科斯塔,科斯塔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