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蛇的怀抱里(第2/9页)

“在干什么?”

“他们正在教蛇吸烟!”

“蛇也吸烟?”

这三个人出了厨房,取道村子没有暴露在火力之下的那边,很快,他们走到了一条小路的拐角,从那儿正好能看见村子的小广场。男孩子们、女孩子们无所事事,整个白天都是如此,由于战争,他们没有学上了。一个金发小男孩倚着大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毒蛇,攥着它的脖颈。他拿下自己嘴上叼着的点燃的香烟,继而插进蛇的嘴里。这场面赚足了女孩们的崇拜,她们心中既害怕,又掺杂着一丝快感,金发男孩做了什么,她们一个动作都不放过。当她们看到另一条蛇,因为吸了许多烟,全身都发胀了,可它又呼不出去,最后像爆竹一样炸开了花,所有人都惊得缩起了脖子。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都是孩子嘛,玩儿呗。不然你还想让他们干什么?”

“可他们为什么要仇恨蛇啊?”性情淳朴的助厨问道。

“要说上帝把我们赶出了伊甸园,还不都是蛇害的!”

“可它们也不在那儿待了啊!”科斯塔重述祖父说过的话。

“千真万确!它是陪着我们走的!”

“要是孩子们再这么折磨蛇,我们就更与它们纠缠不清了!”

深受天堂、地狱以及自己最终命运问题困扰的科斯塔回到家中。

我是不是真有那么幸运能去天堂呢?他心里琢磨着。就在这时,狙击手射出的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脑袋呼啸而过。

他刚从打算走的那条路的路口探出头来,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刮掉了他的一只耳朵!他顺势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倒回去捡耳朵。他爬回家里。火早已熄灭了,房间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拿出一条干净毛巾,包住残留下来的耳朵。

夜里,他凝视着窗外,炮弹发出刺目的光。在他眼前,时不时浮现出那身材结实的美人,她正给乳牛挤奶,他觉得自己很幸福。他眨眨眼睛,她盯着他,她的微笑温暖着他的心,驱赶着他的恐惧,如同卷起一团团尘土的风一般与他嬉戏。每当一颗炮弹把房间照亮的时候,这个绝美的女人就以一个新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攥着掉了的耳朵,想着这些画面帮他减轻了痛苦。

天刚亮,趁着休战,趁着路上没有狙击手,科斯塔从家里出发了。他骑着驴子走上石块遍布的斜坡,手里还拿着用毛巾包起来的他的耳朵。等到了大路上,他从驴背上下来,一边往前走一边往地上看,希望能够再见到那条蛇。在到达通往邻村,也是他的目的地的山坡前,他停下了脚步,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还往身后瞥了一眼。他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自己刚刚走过的路,吃惊地看到两条蛇在那里游来逛去!

“它们在等着有人给它们牛奶呢!”科斯塔对驴子说。

“从没见过,这可真是个奇迹!”另一个回应道。

“嗯?我没听错吧?”

“没错。”

有那么一会儿,科斯塔毫不怀疑是驴子在对他讲话。

到了村子里,那个粗暴悍妇不在家,穆拉达从屋里出来取饭盒。科斯塔解开毛巾,给她看那块耳朵。穆拉达吓坏了,赶紧把视线转向草场那边。远处,羊儿们正在吃草。

“我在等老太太,她到集市上去卖牛奶和奶酪了。”她解释道。

“你有针线吗?”

“有。”

“把针用火烧烧,免得感染。再拿点儿拉吉拉来!”

穆拉达很快回去了。科斯塔把房子前面的那张餐桌一直搬到井边,他躺在桌子上,把头探到井口上方。

“你趴着吧。”穆拉达说。

他马上照做。

这样她就不会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了,他心里想。

“这样缝合起来更方便。”他连连赞同,不过,他知道即便说了也是徒然。

她用拉吉拉清洗科斯塔耳朵上剩下的部分。剧烈的疼痛凝结成一滴眼泪,落入井底。对科斯塔来说,用目光追随它要容易得多,因为这样,穆拉达就不会察觉到他的痛苦。当那滴眼泪碰触到水面,他笑了,穆拉达完成了初步的缝合,把耳朵缝回了原位。他仍然望着井底。就在眼泪落下的地方,飞起了一只白色的蝴蝶。它微微掠过水面,旋转着往上飞,最后落在科斯塔的肩头。穆拉达把耳朵缝好了。

这一次,科斯塔又倒骑在驴背上,头上缠着绷带,饭盒都装得满满的。他望着形单影只的穆拉达。她怀里抱着牧羊犬,没办法向他挥手致意,不然的话她肯定会那么做,因为对于一个陷入热恋的人儿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她脸上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在那条科斯塔骑着驴子与那两条蛇偶遇的土路上,此刻空无一物。就连往常总在上空盘旋的雄鹰,也不见了踪影。科斯塔放缓脚步,让他的牲口安静下来,他用两手掬起一捧牛奶。学着农民播种的样子,把牛奶洒在路上。不知为何,这个动作让他找回了内心的宁静,一个大大的微笑照亮了他的面颊。他很清楚,萌发的爱意已无法熄灭。高地的尽头呈现在眼前,接着就是通往乌耶维奇的下坡路。他停下来。这次,不需要望远镜。他转过身去,站了会儿,慢慢地看向身后。他用肉眼看到了蛇——这次是五条——正在喝牛奶。其中有一条特别显眼,它个头最大,身子挤在两块石头之间;科斯塔对它的头感到惊奇。

村子四周静悄悄的。远处回荡着敌军零零落落的枪声。山谷里,炮兵们用一架老式大炮轰炸乌耶维奇的壕沟,乌耶维奇的守卫者们也奋勇回击对面的营地。科斯塔从后门走进厨房,把驴背的东西卸下来,又把饭盒都倒空。厨房中水汽缭绕,依稀可见厨子的助手们正挥动着大勺子,在小锅里不停地搅动。其中一位做了个手势,吸引了科斯塔的注意,只见那人拿出一把精心雕琢的木制口琴:

“听好了!”

当他吹着口琴,被水汽包裹着,他好像孤立于现实之外,一下子摆脱了战争。他娴熟地吹奏着乐曲,双脚和着音乐打起节拍,配上肢体动作,让人觉得他在表演一支现代舞。起初,科斯塔也用脚打着节拍,随后他掏出自己的卡祖笛,也开始演奏一段熟悉的乐曲。突然间,整个现场变成了一场马戏表演,在大炮的轰鸣声中,创造出一片令人愉快的天地。

这天夜里,第一场秋雨取代了漫天的炮弹,连绵不绝。糟糕的天气暂时中断了战争。早上,村里的女人们去采摘葡萄,很快,酿酒用的大桶就被装得满满的了。这活儿一结束,她们便开始用脚踩起葡萄,而男人们正在烧热煮红酒的锅。这是预示着秋天到来的唯一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