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香丸之旅(第2/3页)

他们一起去了医院。精神病医生接见了外祖母。他们在一个开放的病房为她检查。那天晚上,外祖父守在床边陪她,托别人在家照看孩子们。外祖母深情地看着他,恳求着与他做爱,但后来又变得焦躁不安、情绪激动、充满困惑。夜半时分,她从床上起身,踱步到另一间病房。有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我外祖母站在床边低头看了她一会儿。

“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躺在这儿?”她说完,打了病人一巴掌。

人们制服了她。他们将她转去一个封闭病房,在那里,她不能自由走动。她被关在那间房里两个月,我外祖父安排了长期治疗方案。她的病情日渐恶化。她一哭就是几个小时。她报告说有人杀了她的孩子,将他们的头埋在她房间的墙壁里。她还说这不可描述的可怕事件就发生在她楼下。第十天,她开始绝食,声称他们在提供的食物里下了砒霜。外祖父来探望时,她指责外祖父的自私,因为他与别的女人睡觉,还因为在婚后,除了孤独什么也没有给她。

1944年3月25日,一辆救护车把她从封闭病房送到火车站,一家人旋即踏上一列火车,开始了为期三天穿越国土的回乡归途。孩子们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被送去了其他地方,也知道自己正在由一位跟卡通里一样严厉的保姆——特恩菲尔特太太(Mrs Thornfeldt)照顾着,不过其中的原因,他们并不知晓。邻居给了他们一大袋小包裹带在路上。每天早上,他们会打开一个小包裹中的礼物,送给归于常规的每一天。孩子们知道自己的母亲同在火车上,但并不知道为什么她被限制住在一个上了锁的休息室里。外祖父到休息室去探望她。他看着她不停吸烟,也看着她吃东西。最后外祖父给了她几剂苯巴比妥(Luminal)[1],然后看着她入睡。

三天之后,火车开过沃拉沃拉,他们抵达了哈特福德。车站内已经有一辆车在等着外祖母。从车站到疗养院只需要很短的车程。

1858年,康涅狄格州医学协会(Connecticut State Medical Society)的主席在其发表的讲话中,回忆起一个50年前的童年场景:“有旅行者在路过去哈特福德的必经之地法明顿镇(Farmington)的时候,”他说道,“会看到收费站旁边的银行里,有一个小笼子,里头有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一直盯着过往的人大喊大叫。后来他被挪到一个谷仓旁,他一直蜷腿而坐,直到双腿溃烂粘到一起,再也无法伸直。他年复一年地坐在那里,盖着旧毯子,他的食物就跟谷仓里的鸡饲料差不多。说这个倒不是在责备法明顿的好人,没有几个城镇的居民像那里的人一样,有着更令人钦佩的道德敬畏,以及真正的宗教信仰。这般恶心的事情也可能在别的镇子同样发生着。”

他想说的是,那些日子早已不复返。在康涅狄格州的精神病患不再会被锁在路边的笼子里,或是被当作廉价奴隶、残次人类而卖掉,这些事曾经是很常见的。相反,他们现在有了一个安身之所。那是个包容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可以接受治疗,远离他们曾被迫忍受的人间地狱。那里也是我外祖母的避难之处,即我们后来所知的哈特福德精神疗养院(Hartford Retreat for the Insane)。自1822年成立以来,该机构自称是现世最先进的收容所之一。它的第一负责人提交了一份《精神病收容委员会鉴定报告》(Report of the Committee Respectingan Asylum for the Insane)。这份报告在机构开幕之前,被提交至康涅狄格州议会(Connecticut General Assembly),他声称哈特福德疗养院致力于“突破一切我们对精神病院的固有观念”,而非仅仅作为一个“关押可怜疯子的”监牢。他的收容所将致力于对病人的“道德管理”。

就很多方面来讲,他是成功的。哈特福德疗养院的病人过着几近常人的生活,而不像那些被囚禁在贝莱特姆(Bethlem)地堡,或是被人遗忘于贝尔维尤后方的可怜人。他们可以漫步绿茵场,在优雅的公共食堂吃饭,享受宗教服务,甚至参与创立了史上第一份由疗养院创办的报纸——《疗养院公报》(The Retreat Gazette)。康涅狄格州州长订阅了这份报纸,并发表评论说,“比我近来看过的很多报纸更加理性,这份来自病房的报纸比那些隐瞒了公众声讨的其他报纸更加可信。”

疗养院在早期没有提供太多治疗,其创始人认为治疗精神疾病最好的方法,就是单纯地提供一个带有刺激而愉悦的环境,其中的活动都是一些消磨时间,但不太费力的事情。他们所希望的是,如果病人忙碌起来,就可能不再感受到来自日常生活的压力,他们的问题就可能自愈。病人穿着便服,同他们的侍者一样,除非有人产生暴力或失控行为,否则不会被链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锁上。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于1842年作为记者参观了这个疗养院,他也感到很震惊。“当我穿行于这家精神病疗养院时,我十分怀疑自己,我只能通过侍者的只言片语,以及医生对他们所辖病人的谈论,来将他们和病人区分开来。当然,我只是说不能从外貌分辨他们;病人的谈话内容还是挺疯狂的。”他接着讲述了这样一个对话:

一位矮小整洁的老太太,笑容和蔼,举止得体,她从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到我身边,用一种难以言表的谦逊鞠了一躬,并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先生,庞帝弗拉克特(Pontefract)在英格兰的土地上依然盛行吗?”

“是的,夫人。”我回答道。

“先生,你上次见到他时,他也是如此——“?

“嗯,夫人,”我说道,“非常的好。他恳求着人们赞美他。我从没见他那么好过。”

这个老妇人非常高兴。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好像很确信我是在认真地表示赞美,她侧身退了几步,又侧身向前,突然跳了一下(我吓得猛地后退了两步),说道:

“先生,我是个老古板。”

我想最好的回答是,我从没这样认为过。于是,我就那么说了。

“先生,当个老古板是件无上荣耀和愉悦的事儿。”老太太说。

“我想是的吧,夫人,”我答道。

老太太吻了一下她的手,又傻笑着跳了一下,以一种奇特的动作侧身走过门廊,优雅地漫步到自己的起居室。

狄更斯认为这疗养院进行着“令人钦佩的管理”,当他知道一个病人曾听到“空中的声音”时,还开了个玩笑。

“好吧!我觉得,我们今后应该让那些伪称自己已经做到这个程度的,实则失败的先行者闭嘴,我应该先找一两个摩门教徒来做下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