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被带入了大海(第2/6页)

这对新婚夫妇在波士顿吃了一顿厚切牛排和冰淇淋的晚餐,又在科普利广场酒店(Copley Plaza hotel)住了一晚后就动身向北,去往蒙特利尔。语言是米尔纳的一个优势,当她丈夫整天忙于把物质转化为能量的高精尖问题时,她在一家法语大学谋了个编制外的工作,为本科生讲授实验心理学基础。她发现自己的法语提升迅速,但是研究却荒废了。米尔纳在附近的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和唐纳德·赫布(Donald Hebb)一起参加了一个研讨会之后,她的热情被激发出来了,她决定去申请麦吉尔大学心理学系的博士生项目。赫布是个心理学家,当时他刚写了《行为的组织》(Organization of Behavior),这本著作假定人类行为的各个方面都可以在大脑神经回路的基础上得以理解,后来这本书很快成为经典。就这样,赫布成为她的导师兼顾问,赫布在1950年6月告知她,附近的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有一个独立研究项目的机会。

这间研究所的俗名就是“神经”,它是加拿大神经外科领域最具盛名的核心地带。他的领袖是加拿大最著名的神经外科医生,一位名叫怀尔德·潘菲尔德(Wilder Penfield)的美国移民,他有点傲慢。但潘菲尔德已经开创了治疗癫痫的新晋手术方法,其目标涉及大脑中的颞叶。由于颞叶的一般机能当时还是个谜,潘菲尔德认为最好有一个心理学家可以对病人手术前后的状况进行研究,观察他的手术干预相对于纯粹的治疗效应,是否有什么显著改变。他只有一个研究员名额。赫布告诉米尔纳,只要她想要,这个工作就归她了。

布伦达·米尔纳倾尽其学术生涯,试图对人类颅骨黑匣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进行更深刻的理解。当她去到“神经”工作后,那个黑匣子第一次向她敞开了。

1892年,在纽约神经学会的一次会议上,一位名叫约瑟·普莱斯(Joseph Price)的著名医生发表了一篇名为《对癫痫的手术治疗》(The Surgical Treatment of Epilepsy)的文章。这篇文章后来被刊登在了《神经与精神疾病杂志》(Journal of Nervous and Mental Disease)上。普莱斯在介绍中阐释了一代又一代的医生们如何经历了漫长而艰险的道路,努力治愈这种顽固而古老的疾病。“从治疗的角度来看它的历史,”他写道,“癫痫一直背负着一种藐视,那是至高无上的迷信对一切科学医学资源的藐视。其治疗一直是始于尝试,终于失望。所以癫痫一直是医学界的奇耻大辱之一。”

然而,我们有理由乐观起来了。理性的时代业已到来,迷信也在渐渐式微。普莱斯宣布,疾病的主要成因终于快被揭开。

“它是由放荡所导致的,”他说。“年轻的寡妇是高发人群,除了生理因素之外,其起源还能追溯到催情的歌曲以及某些刺激物,比如巧克力和咖啡。”普莱斯补充道,手淫行为也与许多癫痫病例有高相关,对这种情况有个很简单的补救办法。“有一种对于女性癫痫进行缓解的手术方法正在长期实验中。”他指出,“我的治疗样本显示,有高达73%的个案通过阴蒂切除术消除了手淫行为。这无疑让这种假设理应得到认可。”

不过普莱斯指出,并不是所有的癫痫病都源于性欲。有些癫痫的发作表现为出现一种喉音,这是一种嗓子里发出来的震动式噪音。这给外科医生提供了一个明显的攻克目标。“气管切开术,”他说道,“是由马歇尔·霍尔(Marshall Hall)及其同僚们所倡导的,只限于针对在喉头处出现的抽搐。”他还列举了其他手术方法,包括男性的阉割和女性的卵巢切除,他指出这些手术可以有益于这些癫痫患者,以及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到目前为止,对癫痫患者性功能的去除受到了重视,”他继续说道,“我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要对这样一种倡导感到愧疚。毋庸置疑,这是对社会的一种保护,不仅杜绝了癫痫患者结婚,更保证他们无法生育。”左臂截肢术也获得了偶然的成功,还有一些非手术治疗,比如说服用颠茄,那是一种来自欧洲的植物毒素;还有箭毒,那是来自南美的植物毒素。另外水蛭的使用也表现出了其疗效。

普莱斯在文章中把药物和手术治疗都写到了,不过他更侧重于提倡手术方法。“手术是最有竞争力的,”他写道,“研究者们对71个案例进行了药物治疗,又对另一批的71个案例进行了手术治疗,据我所收集的数据显示,手术治疗有着很集中的优势。至少这四种手术都有明显的疗效,而药物治疗组有相当一部分完全无效,甚至有些人的病情恶化了。或许有比我更偏爱于统计工作的人,会给出更精确的百分比数字。”

当布伦达·米尔纳在60年后到达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对癫痫的治疗还是通过各种药物和手术方法,不过这些药物和手术经过了更替。此时,医生们将目光锁定在了疾病的真正原因上,事实证明病因不在喉咙,也不在四肢上。恰恰相反,这家现代医学机构重新发现,正如希波克拉底早在2400年前预言的那样,“大脑才是这种病症的根源。”

癫痫是一种脑部疾病,这个事实在如今显而易见。但这个事实的证明却历经坎坷。而我们又一次地从大脑受损的有缺陷男女身上,发现了我们自己大脑的机能。1861年,在对单音节词重复的病人叹先生进行大脑尸检后,法国医生保罗·布洛卡为神经学家们提供了清晰的一手证据。这个案例是个特别的教材,表明语音定位于大脑皮层一个特定的区域,而不久后那些对癫痫的病源感兴趣的医生就正确地推测出了,癫痫这种常常持续引起语言和运动惊厥的疾病,也可能源于大脑相关部分的损伤。同样在19世纪末,补充了这种发现的进展在于,在对活的人和动物裸露的大脑部位进行电击后,人们发现这也会导致自动化的生理抽搐反应,即电击大脑表面的特定部分,病人的手指可能会抽搐。而电击另一个部分可能会导致其二头肌收缩。医生们渐渐产生出这样的观念——癫痫有时源于某种刺激,就像遭到电击之后,大脑的某些部分会自发地发生短路。他们猜测,这种惊厥可能是由肿瘤或疤痕组织,或其他的大脑损伤导致的。对病人的癫痫症状所进行的仔细观察,可以为医生寻找这个“癫痫中心”提供些线索,比如说,如果病人左半身抽搐,或许有理由相信他们的大脑右半球发生异常。而外科医生就只要把病人的右半脑颅骨打开,到处检查以寻找损伤。一旦他们发现问题,就会将那部分抽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