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被带入了大海(第4/6页)

米尔纳的学位顾问唐纳德·赫布在她到来之前,给了她两个指示。第一个指示是尽可能变得有所帮助。第二个指示是别挡了任何人的路。如果她到那儿的头几周就违反指示而“碰了壁”,那她就会被召回。不过最终,她渐渐明白两个指示根本不能同时兼顾,要取其一就要舍去其二,所以她开始直言不讳地一往无前。这可并不容易。1950年,潘菲尔德已经59岁,但若是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任性而令人生畏。他依然高大且身材健壮(就像他在普林斯顿大学橄榄球队初次亮相时那样),潘菲尔德实实在在地主导着“神经”。他每个星期会在三楼会议室召开一个内部会议,来讨论研究所的病人和研究的境况。数十名神经外科医生、神经学家和脑电图绘制者齐聚那里,不过潘菲尔德只将四五个人视为有资格跟他一起上桌的成员;而其余的只能坐在房间边沿围着一圈的椅子上。每当有人的发言令他不满,潘菲尔德就会推推眼镜,死死盯着那人。他的下属已经条件反射式地、自发地对他的眼神感到害怕。但对于潘菲尔德偶尔的强横行为,他们还是表示尊崇,因为这些行为都是不带偏见、开诚布公的。若是你与他意见相左,且可以用可靠的事实和观点来支持自己,那他会让步的。而布伦达·米尔纳有着比例匀称的身形,温柔而带有剑桥腔的口音。她在外形上好似温柔无害,但在思想上很快显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潘菲尔德一直十分犹豫要不要请一个心理学家来他的研究所(他认为这个痴迷于性问题的弗洛伊德所主导的领域,总有些空泛而缺乏科学性)。但在米尔纳到来之后不久,他就让她加入到了会议桌上。

而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下来过。

对米尔纳来说,研究所是个充满归属感的地方。她那自幼就浓厚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找到了一片能够生根发芽的地方,这里有着极难的谜题和令人振奋的冒险在等着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每日的工作都很有诗意,有时候她甚至付不起钱来购买工作中最基本的心理测试和手册,以至于她必须向其他研究机构的大方的研究者们耍一点儿花招,给他们写一点哭穷的书信。最终,重要的只是她能做什么工作。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她所梦想的一切。

她在这儿的基本任务是,判定潘菲尔德的癫痫手术是不是会对病人产生任何不良影响。她的关注点在于精神运动型患者,他们的发作常常表现为瞬时性的注意分散、奇怪行为以及短期的失忆。通过进行电击刺激,潘菲尔德阐释并证实了这种特别的癫痫可以在手术台上进行再现,这种手术的方法是在大脑的内侧额叶区域进行电击。另外,研究所的前沿脑电图设备可以让研究者们监测到大脑的电脉冲并且进行实时的无创伤输出,而不再需要打开病人的颅骨。这些仪器也表明,精神运动型癫痫时常发源于大脑的内侧颞叶。所以在1949年,潘菲尔德开始对这些案例制定投入实施的外科手术方案,在他看来,这种手术疗效显著。如果他能够确定病人的精神运动性癫痫起源于特定的脑半球,他就会打开他们那一侧的颅骨,进行“单侧颞叶部分切除术”,也就是切除他们那一侧脑半球的内侧颞叶。潘菲尔德希望,留下来的那一半可以负责其同伴所留下的残局。不过,要切除一个自己还没搞清楚功能的部位,即使是单侧,即使这样做的确有它的治疗裨益,但这还是困扰着潘菲尔德。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要唐纳德·赫布派一个神经心理学家给他。布伦达·米尔纳的任务是确定潘菲尔德的这些切除是否对他的病人有所影响。如果有,那么这些影响具体又是什么。

在最公认的定义中,“颞”意味着“与时间有关”。而至于颞叶,这个词只是个解剖学的导向,表明颞叶位于头部的后侧,而这个部分被称为颞部。“内侧”的意思是“在中间”,所以内侧颞叶也就只是表示这个颞部的中心区域。

潘菲尔德的手术集中于内侧颞叶的一个特殊部位,人们通常管这个地方叫做边缘叶。在这里,向全世界介绍叹先生的法国生理学家保罗·布洛卡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在法文里,“Limbique”一词的意思是“卵形的”,而边缘叶从一侧看来就大致是个椭圆形,所以布洛卡对它如此命名。边缘叶中的其他结构,其名字也有简单明了的直观感受。质稠而紧凑的杏仁核,来自于拉丁词中的“almond”。钩回的末端是一个急转弯,源自拉丁语的“hook”。而在这大脑核心最中心地带的就是海马体,那是其中体积最大的一个结构。它有着宽大的吻状顶部和细而卷曲的尾部。海马体是来自希腊语里的“seahorse”。

边缘叶的功能几乎还是保持着全然的神秘。多年来,存在着一些比较流行的观点,这些观点基于一些嗅觉缺失患者相关研究,即对这些无法辨别气味的人进行研究,可以表明边缘叶的唯一功能就是使我们拥有嗅觉(事实上,边缘叶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嗅觉皮层)。然而早在米尔纳来到“神经”研究所的10年前,这个观点就开始改变了。最重要的就是保罗·布西和海因里希·克里夫在芝加哥大学进行的研究。服用了三甲氧苯乙胺的黑猩猩在切除双侧颞叶后的表现,表明这个区域有着远比嗅觉更加重要的功能。

怀尔德·潘菲尔德对于边缘叶,特别是其中心最大的器官海马体存在着一种感觉,感觉他们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用途。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一种美学上的归因:他发现自己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外形精巧,在他看来很漂亮的结构(在他看来,这个结构直接跟大脑中其他的主要结构有着最直接的神经束联结)一无所用。海马体看上去可不像一种残余的、次要而退化了的大脑的附庸。它坐落在我们头部的最中心的区域,它高深莫测却四通八达,看上去至关重要。

布伦达·米尔纳回顾了关于颞叶的现有文献。她对两件事十分清楚。

其一,海马体及其位于边缘叶区域中的同类组织依然保持着神秘。

其二,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她处在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好的位置上。

她开始与潘菲尔德的病人一起工作。

她会在手术之前花时间与他们共处,来了解他们,她会进行长时间的采访,并且从他们的衣着风格到言语中的幽默,只要自己能得到的印象,她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她会把这种主观的感受的记录补充进一连串的测试中。她会测量他们的智力、记忆力、问题解决能力、他们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