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以遗忘症病人H.M.闻名的麻省理工研究项目(第3/6页)

“我在哪儿?”亨利问道,“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汉斯·卢卡斯·托伊伯于1977年去维尔京群岛(Virgin Islands)度假时,溺水而亡。

此时,麦吉尔大学的布伦达·米尔纳把对亨利有关研究的控制权让给了麻省理工。这一举动有多层意义。其一,亨利曾经所住的哈特福德更接近坎布里奇,而非蒙特利尔。其二,米尔纳已经在很多方面取得成绩了,她早期与亨利的工作直接带来了两项突破性的发现:一、记忆机能与大脑的特定部位有关。二、大脑中至少包含了两套不同且独立的记忆系统。对于米尔纳而言,这已经足够了。米尔纳仍然非常好奇,非常热心于研究,仍然在研究中心与脑损伤病人一起工作,但是她的兴趣逐渐从双侧颞叶转到了额叶。她研究了病人H.M.,并让他出了名,而这又反过来让米尔纳出了名。现在,米尔纳决定放他走。说实话,在个人层面上,这也并非艰难的决定。亨利的记忆缺陷、他无休止地重复同样的故事、他无法记住米尔纳或任何人,都使得除了一种表面关系之外,人们很难与亨利建立任何深入的友谊。“我们发现,我们开始像看待一只宠物一样看待他,”米尔纳曾经告诉一位采访者。“他丧失了人性。你没法与这个人建立一种友谊或某种人类的情感关系。”

托伊伯死去之后,科金成了研究病人H.M.的看护者,这个地位,她一直保持到H.M.死后。在科金写的一本有关亨利的书里,她这样解释道:“直到20世纪70年代,我已经成了那些想要研究他的人们首先要接触的一个人。汉斯·卢卡斯死于1977年,布伦达·米尔纳继续研究着其他主题,但一直保持着对亨利的强烈兴趣。我开始照顾作为病人的亨利。”科金认真地担负起了对亨利的新责任,而且向人们显示出了对亨利人生幸福的真挚兴趣。她会在节日时送亨利一些明信片,在他生日时送他花。科金会确保亨利不会缺少用于字谜游戏的书。她以自己的方式把亨利照顾得很好。

而亨利也以自己的方式很好地照顾了科金。继承了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类研究被试,这对科金的事业而言有很大的帮助,不论是在科学方面还是职业方面。托伊伯死后,麻省理工鼓励科金建立自己的实验室,尽管最终成千上万的研究被试加入了新的行为神经科学实验室(Behavioral Neuroscience Laboratory)中的研究,但亨利无疑是实验室里最珍贵的资产。许多申请和科金一起工作的研究生和博士后,都非常渴望有机会能与病人H.M.一起工作,而且几年的时间里,实验室里产出的论文中有22%都有关亨利。不论是在科学团体还是一般大众中,这些论文都吸引了大量的关注和兴趣。这些关注和兴趣都让科金和她的实验室为人熟知,从而带来了数百万美元的私人和联邦投资。“我开始意识到亨利作为研究参与者的无限价值,”科金之后写道,然后又加了一句,“对我实验室的名气而言,亨利无疑是个恩惠。”

科金成了亨利的看护者,拒绝着外界那些想要和亨利一起工作的研究员们的请求。她说自己“有种强烈的感觉,即亨利不应该开放给每一个想要见他的人”,而且倘若科金允许“所有那些感兴趣的研究者来测试并采访亨利,这种免费的结果会榨干他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在实验室内部,科金也对那些得到允许和亨利交流的人,提出了严格的规则。她禁止拍照和录像。直到今天,都没有公开任何有关亨利的视频。一位来自新西兰(New Zealand)的神经心理学家詹尼·奥格登(Jenni Ogden)在科金的实验室里工作了数年,她回忆道,1986年,当她在给亨利做一些测试时,曾偷偷地拍了几张他的照片。多年之后,当奥格登离开实验室,并在奥克兰大学(University of Auckland)开始自己的研究时,她曾和科金有过一次友好的电话聊天,当时她提到自己曾拍的那些照片。

电话那头的科金沉默了。

“我要你把那些照片发给我,”她友善地说,“而且我要你销毁那些底片。”

同样,全世界记忆研究领头人物之一恩德·托尔文(Endel Tulv-ing)遇到亨利时,他问科金是否可以录下他们之间的对话,而科金拒绝了。“这很愚蠢。”托尔文之后说道。

著名的波士顿大学(Boston University)神经科学家、美国文理科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成员霍华德·艾肯鲍姆(Howard Eichenbaum)告诉我,有两种方式可以解释科金对亨利狂热的保护。艾肯鲍姆通常用老鼠工作,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他和科金合作过几篇涉及亨利的论文。“显然,我认为她会说她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亨利,”艾肯鲍姆说,“但是这其中有两个缘由。”他解释说,像科金这样的研究者,当他们获得了接触像亨利这样重要的人类研究被试的特权时,他们会知道“这就是他们的资源,这就是他们获得数据的来源”。艾肯鲍姆用专注于动物实验的研究者作为对比,这些研究者“总是能得到老鼠”。但对专注于人类实验的研究者而言,他们可不能指望能找到另一个亨利。“任何一个有遗忘症病人的研究者都会保护自己的案例,”艾肯鲍姆说道,“因为,他们想对这些病人做实验。他们不可能一次性做完这些实验,因此实验会持续很多年,他们不会愿意与别人一起分享。”艾肯鲍姆说,科金和她的同事们不可避免地会对亨利产生占有欲。“尽管你显然不可能占有别人,但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占有了这份资源。他们能够接触到这份资源,因此他们想自己在这份资源上做实验。”

据艾肯鲍姆所言,科金作为看护者的强硬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科金的事业都基于拥有这份私权。”

记忆科学家们经常会说,知道某个事实和知道你能从中学到什么,这是两码事。比如一个简单的问题:法国的首都是什么?这个答案可能会立马在你心中闪过。那么,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事实的?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那你肯定不知道。在大量的相关事实中,某个特定的事实一闪而过,而其他那些事实可能自出现起就完全没有联系。这些基本没有联系的事实的储存所,正是你的语义记忆。

语义记忆和陈述性记忆不同,后者是充实的叙事的记忆,而不仅仅是事实。当你启动陈述性记忆时,你启动了某种形式的心灵时间旅行,这场旅行会把你带回某个特定的时空,唤起你曾经经历过的场景。当你启动语义记忆时,你的心灵等于是在百科全书或是相册中翻阅,摘取某些信息,而其来源可能并不清楚。偶尔,语义记忆可能也是自传性的。你可能明确地知道,你能用手走路,但不记得第一次学会这么做的那一天了。按神经科学的说法,这就是“知道是什么”和“知道怎么样”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