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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希腊语问他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对不起……你讲法语吗,先生[33]?”

我说会,会讲一点。

他好像是丢了手杖头上的金属箍。他听到它掉在地上,滚走了。我划了几根火柴,四下里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铜头。

“啊,太好了。一千个感谢,先生[34]。”

他取出一个皮夹子,我以为他是要付给我小费。他的脸部表情忧郁,很像埃尔·格雷考[35]笔下的人物。我想,大概被别人烦扰到难以容忍的地步,又过了几十年厌烦的生活,于是自己就可能也变得很烦人,令人难以容忍。他没有给我小费,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铜头放进钱包,然后很礼貌地问我是谁,恭维我法语说得那么好,是哪儿学来的。我们交谈了几句。他到这里来才一两天时间。他说他不是法国人,而是比利时人。他发现弗雷泽斯岛“风景如画,但还比不上提洛岛”。

我们就这么又随意地闲扯了几句,然后互相鞠个躬,各走各的路。他在这里还要再待两天,表示希望能和我再见面,好好聊一聊。但是我会很小心地提防别再碰上他。

终于盼来了星期六。这星期我已经多上了两次课,星期天就没有事了。我对学校的生活实在厌烦透了。上午的课一上完,我匆匆吃了午饭,就拎起行李朝着村庄直奔。对了,我对看门的老头说——传播我的谎言的有效途径——我到伊兹拉度周末去了。走到看不到学校的地方以后,我立即从农舍中间穿过,从学校背后绕过去,踏上了前往布拉尼的小径。但我并没有直接到那里去。

一星期以来,我一直不断地在猜度康奇斯,但是没有什么结果。我想,在他所说的“把戏”中,我能看出两个因素:一个是教诲的,另一个是审美的。但是在他设计得极为巧妙的各种梦幻背后,隐藏的到底是智慧还是疯狂,我还说不清楚。从总体上看,我怀疑是后者。疯狂比理智更加言之成理。

一星期来我越来越捉摸不透的还有阿奇亚瓦尔瓦拉的那一小群农舍。阿奇亚瓦尔瓦拉是布拉尼以东的一个小海湾,是一大片卵石滩,长了一大排高大的龙舌兰,开出奇形怪状的花,十二英尺之巨,像大型枝形烛台,面对大海。我悄悄钻过树林,来到这里,躺在海湾上方长满百里香的山坡上,瞭望下面的农舍,寻找不寻常的生命迹象。但是我只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妇女。我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仔细观察,似乎不可能是康奇斯的“助手”居住的地方。它很开阔,很容易受到监视。过了一会儿,我沿着山坡上弯弯曲曲的小路朝着农舍群走下去。有一家门口的一个孩子看见我钻出橄榄树林,叫喊起来,小村子里的人全出来了——四个女人,六个孩子,无疑都是岛民。女人们以农民特有的好客和热情,给我端来了一小盘榅桲果酱、一小杯拉克酒,还有我要求的一杯蓄水罐的水。她们的男人都出海打鱼去了。我说我要去看康奇斯先生。她们似乎真的感到非常惊奇。他曾经来拜访过这儿吗?她们的头很快全都缩到一起,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一说。我只好又听她们讲述行刑的故事——起码是那位年纪最大的妇女杂乱无章地讲了一通,其中我听出有“市长”和“德国人”的字眼。孩子们则抬起手臂,作举枪状。

那么玛丽亚呢?他们当然见过她了?但是情况并非如此,他们从未见过她。她不是弗雷泽斯人,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夜里的音乐声和歌声呢?他们面面相觑。什么歌声?我并不感到过于惊奇。他们很可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寝的。

“你呢?”那位老祖母问道,“你是他的亲戚吗?”他们显然把他看成是一个外来人。

我说我是他的朋友。老妇人说,他在这里没有朋友。接着她又以略带敌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坏人带来坏运气。我说他有几个客人:一个金发的年轻姑娘,一个高个子男人,还有一个这样高的年纪更轻的女孩。他们看见过这三个人吗?没见过。只有那位老祖母曾经到布拉尼里面去过,而且是战前很久的事了。接着,他们迫不及待、随心所欲地问了我许多幼稚的问题,有关于我自己的,有关于伦敦的,有关于英国的。

他们送给我一枝罗勒后,我终于得到解脱。我沿着悬崖向内陆走,最后爬上了通往布拉尼的山脊。有一段时间,三个光脚的孩子陪着我,一起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径行走。我们爬上了松树林中的一个小山峰,隔着一片林海,可以看到远处平顶的别墅。孩子们停住了脚步,似乎那别墅就是一个信号,叫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继续朝前走,过了一阵,我回过头来,看见他们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我向他们挥挥手,他们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