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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动身下山,疲劳几乎立即向我们袭来。艾莉森在她的左脚跟上发现了一个水泡,那是新鞋磨出来的。我们试图临时凑合包扎一下,结果浪费了十分钟,阳光迅速消失了。黑夜突然降临,仿佛幕布落下来。伴随而来的是风。天空依然明朗,星星十分明亮。但是我们不知在何处下错了一个石坡,结果在我认为能找到歇宿点的地方却找不到了。步履维艰,看不清该往哪里下脚,头脑也越来越糊涂了,只知道傻乎乎地往前走,结果走进一个巨大的火山凹地,与赤裸的月球景观颇为相似。周围尽是留有雪痕的悬崖峭壁,狂风呼啸。狼群随时可能出现,绝不再是平时闲谈中轻松提及的趣事。

艾莉森心里一定比我害怕得多,同时可能觉得比我更冷。到了凹地中央,情况已经很清楚,除非走回头路,否则根本出不去。我们在一块巨石的背风处休息了几分钟。为了取暖,我紧紧地抱住她。她躺在我怀里,头钻进了我的羊毛套衫。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但与性毫无关系。在那十分奇特的环境中,我抱着她,全身直发抖,与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雅典夜晚,距离足有百万年百万英里之遥。我觉得……抱着她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确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我对自己说,这时候不管抱着什么人感觉都一样。我举目远眺,觉得眼前的严酷环境和我的生活道路十分相似,我突然想起赶骡人早些时候说过的话:狼从不单独出击,总是成群发动进攻。单枪匹马的狼纯属神话。

我强迫艾莉森站立起来,我们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回走。顺着朝西的一条山脊走,经过另一个山口和一个山坡,远方的黑色林海依稀可辨。上山时我曾注意到一座突岩状的小山,此时我们终于看见了它在天边的轮廓。歇宿点就在小山的另一面。艾莉森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了,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死拉硬拽地拖着她往前走,一路上吓唬她,求她哄她,只要能让她往前走,无所不用其极。二十分钟后,我们终于看到了黑色方块状的歇宿点隐伏在小峡谷里。

我看表,从这里攀上顶峰用了一个半小时,返回原处则用了三个多小时。

我摸着黑进去,让艾莉森坐在一张床上。然后我划了一根火柴,找到了灯,想把它点上。可是没有灯芯,也没有油。我转身找到炉子,谢天谢地,里面还有些干柴。我把能找到的纸——艾莉森的一本企鹅丛书小说,我们买来的食品的包装纸——全都撕碎。我把碎纸点着,开始祷告。开始是碎纸燃烧冒出来的烟,接着烟里有了树脂的气味,终于点燃了。几分钟后,小屋里开始充满了摇曳的红光和深褐色的阴影,更加令人高兴的是,屋里暖和起来了。我提起一只桶。艾莉森抬起头来。

“现在我要去取些水。”

“好。”她面带倦容地一笑。

“我应该钻到毛毯底下去。”她点头说道。

但是五分钟后我从小溪回来时,她正小心翼翼地往炉门里添木柴。她在床铺和炉子之间的地板上铺上了一条红毛毯,光着脚在上面走。在一张下层的床铺上,她摆好了我们要吃的东西,有面包、巧克力、沙丁鱼、橘子。她甚至还找出了一只平底锅。

“凯利,我命令你到床上去。”

“我突然想起我是当空姐的。飞机失事时,我们是生命和灵魂。”她拿起那一小桶水,开始把水浇在平底锅上。她蹲下来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她脚后跟上红肿的痛处。“你后悔吗?”

“不。”

她抬起头来反盯了我一眼。“只是不后悔吗?”

“我很高兴。”

她听了很满意,把注意力又集中到平底锅上去,往里加水,动手把巧克力弄碎。我坐在床沿上,脱下鞋袜。我想尽量自然些,可是不能,她也做不到。小小的房间,暖洋洋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天气很冷,周围一片荒凉。

“对不起,我太女人气了。”

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嘲讽,但是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开始搅动炉子上的巧克力。

“别犯傻。”

一阵狂风撞在铁皮屋顶上,门也被吹了个半开。

她说:“幸好没有碰上风暴。”

我用一块滑雪板把门顶住,从门口回过头来看她。她正用树枝搅动逐渐溶化的巧克力。为了避开热气,她侧着身站着,注视着我。她涨红着脸,两眼绕着脏兮兮的四壁滴溜溜转。“挺浪漫,是不是?”

“只要风刮不进来。”她神秘地对我笑,两眼向下看着平底锅。“你为什么笑?”

“因为气氛很浪漫。”

我又坐回到床上。她脱下毛背心,头一甩,把头发松开了。我乞灵于朱莉的形象,但是朱莉永远不可能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中。我尽量以平和的声音说话。

“你挺好看,很本色。”

“我必须如此。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狭小的机舱里奴隶般地工作。”她站立着,一只手放在屁股上。一分钟的静默。我想起了以前罗素广场的那个家。“我们看过的萨特那出戏叫什么?”

“《禁闭》。”

“这间禁闭室对我们更实用。”

“为什么?”

她一直背对着我。“每次疲劳的时候,我就想做爱。”我吸了一口气。她温柔地说:“再冒一次险吧。”

“单凭几次试验阴性,并不能说明——”

她从平底锅里拿起一团深棕色的东西。“我看这好吃的东西准备好了,皇后水准的消费。”

她走到我身边,出于空姐的职业习惯,微笑着弯下腰往下看我。

“晚餐之前得喝点什么呀,先生?”

她把平底锅送到了我鼻子底下,既嘲弄她自己,也嘲弄我的严肃。我咧嘴笑,但她不是对我咧嘴,她给了我一个最温柔的微笑。我接过平底锅。她走到小屋另一端的双层床旁,开始解衬衣纽扣。

“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

我不再看她。几秒钟后,她已经站在我身边,用一条毛毯像纱笼围裙一样裹住自己。她一声不吭地坐在地板上另一条折叠的毛毯上,很谨慎地距我两英尺左右。她转过身来取食物的时候,毛毯在她的腿部裂开了一道缝。她回过头去,重新把毛毯整理好。但是在我的思想深处,那个小小的普里阿普斯举起了双手,他身上的另一个器官也随之勃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我们开始吃饭。用橄榄油炸出来的面包干和往常一样乏味,热巧克力汤和沙丁鱼也并不合适,但是我们肚子实在太饿,顾不上这一些了。最后,我们坐了下来——我也悄悄地坐在了地板上——吃饱喝足了,把背靠在床沿上吸烟,给屋里又增添了一些烟雾。我们俩都不说话,都在等待。我觉得自己像个初次和女孩子在一起的男孩,现在到了决定是到此为止还是继续往前走到底的时刻,吓得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她赤裸的双肩小而圆,很细嫩。掖在胳肢窝下的毛毯一端松开了,我可以看到她乳房的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