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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私。”

“这还差不多。”

我们又沉默。一对黄色的蝴蝶沉重而无精打采地从我们面前飞过。

“我只要求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知道,你还不一开始就把我给打发了。”

“我现在仍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灰眼睛冷冰冰地逼视着我,直到我不得不低下了头。她站起来去洗澡。没有什么希望了。我无法驾驭,我无法解释,她永远不可能理解。我穿上衣服,背过身,她一声不吭地也穿上了衣服。

她一切准备完毕后说:“看在上帝分上,别再说什么了。我受不了。”

我们五点钟左右到达阿拉霍瓦,接着驾车返回雅典。我曾两次试图再跟她重新讨论一切,但她不肯。能说的我们全说过了。她坐在那里沉思,一言不发。

大约八点半,我们来到达夫尼的山口,这座粉红色和琥珀色的城市上空还有最后一丝亮光,宪法广场和奥莫尼亚广场周围的霓虹灯招牌初亮,远远望去犹如宝石。我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我们在什么地方,看了艾莉森一眼。她正在搽口红。也许最后会有一个解决办法:把她弄回旅馆,跟她做爱,用下身来证明我对她的爱……为什么不呢,让她知道我的利害,过去我一向威猛,今后也永远不会逊色。我开始漫不经心地谈一点有关雅典的情况,但她反应冷漠,回答简单而唐突,听起来十分可笑。我也不再说话了。粉红色变成了紫色,黑夜很快降临了。

我们到了比雷埃夫斯的那家旅馆——我预订了原来的房间。艾莉森先上楼,我把汽车开到车库去。回来时遇到一个卖花的,我向他买了一打康乃馨。我径直走向她的房间,敲门。我敲了三次她才来开门。她哭过了。

“我给你送来一些花。”

“我不要你的鸟花。”

“得了,艾莉森,总不至于闹成世界末日吧。”

“是我们之间关系的终结。”

我打破沉默。“难道你就不让我进去吗?”

“我凭什么还让你进来?”

她挡在门口,门半闭着,房间里一片漆黑。她的表情很可怕,气得直喘粗气,一副不饶人的架势。她显然受到了伤害。

“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不。”

“求你了。”

“你给我滚。”

我从她身边硬挤进去,把门关上。她倚墙而立,死盯着我。街上的灯光照射进来,我可以看见她的眼睛。我奉上鲜花,她从我手上一把抓过去,走到窗前,使劲扔了出去。粉红的花蕾,绿色的叶子,顿时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站在窗前,背对着我。

“搞成这样。这就像一本书看了一半,总不能把它扔进垃圾箱吧。”

“所以你就把我给扔进去了。”

我走到她身后,想把手搭在她肩上,但是她愤怒地摔开了。

“滚开。你给我滚开。”

我坐在床上,点燃一支香烟。底下的街道上,咖啡馆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单调而尖声的马其顿民间音乐。但是我们很奇怪地坐着站着,仿佛作茧自缚,外面的东西,哪怕是最近的,离我们也十分遥远。

“我到雅典来,知道不应该和你见面。头天晚上和昨天,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对自己证明,我对你已经不再有什么特殊感情了,可是我的努力未能奏效。于是后来我又开口说话,说得很不得体,时间选得也不对。”她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的样子。我使出了撒手锏。“其实我当时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继续骗你。”

“我可不是好骗的。”

“你看——”

“你说的‘特殊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沉默。“天哪,你不仅是害怕爱,甚至连这个字都不敢用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猛地转过身:“好吧,我来讲给你听。爱不仅是我在那封信里说的内容。爱不仅是一步三回头。爱是假装要去上班实际上却去维多利亚车站为你送行。给你最后一个惊喜,最后一吻,最后一……这没有关系,我看见你在买杂志。那天早上,我对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笑不出来了,而你却笑了。你他妈的跟一个行李搬运工站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当时才发现你的爱原来如此,看到要与你幸福生活在一起的人离开你而你无动于衷。”

“可是你为什么不——”

“你知道那一天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整天蜷缩在我们那一张床上,凄惨难言。这不仅是因为我爱你,而且还因为爱你而感到愤怒和羞耻,我简直气疯了。”

“这些我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去。“我不知道。天哪!”激烈的言辞像静电一样悬浮在空气中。“还有。你认为爱就是性关系。我来告诉你吧。如果我只是想跟你发生性关系,第一个晚上过后,我早就离开你了。”

“实在抱歉。”

她望着我,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苦笑:“天哪,现在他受到了伤害。我要让你知道的是,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那该死的阴茎。”她回过头,注视着外面的黑夜。“当然,你在床上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但是你不是……”

静默。

“你睡过的最佳男人。”

“就床上功夫而论,你的确不是最优秀的。”她来到床头,靠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我。“我看你是瞎了,甚至不知道你并不爱我。你不知道你是个卑劣而自私的混蛋,除了个人利益以外,什么都不考虑,跟性无能没有什么两样。因为无论什么都伤害不了你,尼古。你在内心深处筑起一道墙,什么都够不着你。因此,不管你做什么,你都可以说,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永远不会输。你永远会有下一次冒险,下一轮肮脏的风流韵事。”

“你总是歪曲——”

“歪曲!天哪,你跟人家谈什么歪曲。你连一个简单的事实都说不清楚。”

我回过头来看她:“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为之倾心的,就是神秘的睾丸?你那小岛上有个姑娘,你想和她交媾。就那么回事。当然,这事很肮脏,很粗野。于是你便精心加以粉饰。这是你的一贯作风。经过粉饰之后,你变成清白无辜之人,变成需要某种体验的大知识分子。总是左右逢源,总是鱼和熊掌兼得。总是——”

“我发誓……”她不耐烦地把我甩开,我只好打住。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又找了另外一个借口。“因为我不想跟你结婚——不想跟任何人结婚——这并不等于我不爱你。”

“这倒使我想起了那个孩子。你当时以为我没有注意到。那个长疖子的小女孩。你很生气。艾莉森表现出她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很出色,像母亲一样。要我跟你说实话吗?我当时就是把自己当作她的母亲的。就那么一瞬间,她笑的时候,我真是那样想的。我还想多么渴望能有你的孩子……我搂着孩子,你就在我身边。你觉得这很可怕吗?我这种感情就叫爱,而你却认为肮脏、讨厌、令人作呕……天哪,在你看来,梅毒比爱更高尚……我如此败坏,如此奴才相,如此堕落,竟敢在你面前表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