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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先生,可有一位年轻姑娘……”

“在哪里?”

他转身向校门口做了个手势。我匆匆套上外衣。“一个很美丽的年轻姑娘。一个外国人,她——”

但我已经抢在他前面,沿着走廊往前跑。我回过头对他喊了一声,让他把灯关掉。我三步两步跳下楼梯,冲出楼外,顺着小路直奔大门。巴尔巴·瓦西利的窗户上方有一只光秃秃的灯泡,照得地上一片雪亮。我本以为她就站在那里,可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在夜里的那个时刻,大门是锁起来的,我们老师都有万能钥匙。我伸手到口袋里去摸不到钥匙,才想起放在上课时穿的那件旧夹克衫里了。我透过栏杆往外看,路上没有人,通向海边那片五十码长的荆棘丛生的荒地也没有人,海边也没有人。我低声呼唤。

但是墙外没有人影闪过。我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巴尔巴·瓦西利正从老师宿舍那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她不在那儿吗?”

他似乎费了好长时间,才把夜间使用的边门打开。我们出校门到了马路上。老头指向村外。

“那个方向?”

“我看是的。”

我开始嗅出又有什么新的把戏上演了。老头的笑似乎有点神秘。沉闷的空气,空荡荡的马路。我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只要有事情发生就行。

“可以把你的钥匙借给我吗,巴尔巴?”

但他不肯把手里那把钥匙借给我,他得回门房去再找一把给我。他似乎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他终于把机动钥匙取来了,我一把从他手里抓了过来。

我顺着马路快步向村外走去。东方电光闪闪。走出七八十码,学校围墙成直角转向内陆。我以为朱莉会在那里等我,结果没有。道路往前延伸四分之一英里左右,到了围墙尽头处又从海边弯进来一点,跨过一条干涸的河。河上有一座小桥,桥的左面朝内陆一百码处是一座小教堂,岛上有无数这样的小教堂,两旁高大的柏树,把教堂和马路连接了起来。月亮完全被高空的密云遮住了,但是地上还是有朦胧的月光。我来到小桥,犹豫不决,是循着马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头向村里去,她往村里去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听到她在喊我的名字。

声音是从柏树那儿传来的。我朝柏树中间迅速走过去。在往教堂走到一半路时,我发现左边有动静。她站在距马路十英尺处,躲在两棵最大的树中间。她穿着深色夏季雨衣和裤子,扎了头巾,里面好像还穿着黑色的衬衣,鹅蛋脸显得更苍白了。尽管我先开口说了话,但我马上明白了:她等待的姿态有点异样,她的双手插在雨衣口袋里。

“是朱莉吗?”

“是我,朱恩。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

我走近她:“朱莉在哪里?”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正在发生的情况。”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她和莫里斯之间的事。”

我沉默,她再次低下了头。

“你们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没吭声。“你似乎已经忘了,那个有钱人的情妇闹剧我已经领教过了。”

她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对他唯命是从。我说的是其他方面。”

她仍然低着头,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应该立即转身返回学校,回到我的书桌前去批阅学生试卷,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又回到假面剧刚开始的时候了。实事求是地说,我对这个姑娘毫不了解,只是开头有一个晚上,曾经看见过她赤身裸体地从布拉尼的阳台下面跑过去。但我同时也知道,我已经无法转身,就像扔掉的石头不可能再飞回你的手里一样。

“你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认为你这样说话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呢?”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一切都是事先策划好的。她突然以那种方式从你身边被抓走,其实她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

“现在你我在这里见面就不是事先策划好的吗?”

她无可奈何的目光越过我,凝视着黑夜。

“你这样认为,我并不怪你。”

“你还没有告诉我朱莉在哪里?”

“在雅典。跟莫里斯在一起。”

“你是刚从那里来的?”她点头。“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

“我是黄昏时分才到这里的。”

我细察她的表情。她摆出一副架势,装成无辜受了伤害,并责备我对她产生怀疑。显而易见,她是在扮演一个角色。

“你为什么不在校门口等我?”

“我心里惊慌。他去了那么久。”

又是一阵闪电。一阵风过后,雨就要来了。东边雷声隆隆,不绝于耳,预示雨已临近。

“你惊慌什么?”

“我是逃出来的,尼古拉斯。他们一定会猜到我在哪里。”

“你为什么不去报警——向大使馆?”

“这并不是刑事犯罪。她只不过是用花言巧语使人爱上自己,况且她还是我的妹妹。”她补充道,“这并不是莫里斯干的,而是朱莉干的。”

她在讲述过程中露出了破绽,句与句之间有些小停顿,仿佛她一定要让我相信了上句才肯讲出下句。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在黑暗中容易产生幻觉:她和她的妹妹一模一样。

她说:“我只是来给你报个警,如此而已。”

“同时也安慰我?”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马路上就传来了低沉的谈话声。我们同时环顾柏树四周,是三个人的背影,正慢步向小桥走去,他们讲的是希腊语。晚上,人们为了凉快,常常散步到马路尽头再折回来,村民、老师都如此。朱恩故意在我面前装出十分吃惊的样子,但是骗不了我。

“你是乘中午的船回来的?”

可是她没有上我的当:“我找到一条陆路,从克拉尼迪那边过来。”

有时候有些患有恐海症的父母就走那一条路,那就得在科林斯换车,从克拉尼迪乘出租汽车,然后租船从大陆驶过来。得花一整天时间。而且,希腊语还要能说得过去,否则还会遇到困难。

“为什么?”

“因为这里到处都有莫里斯的侦探,我说的是村里。”

“这一点我相信。”

我又朝马路上看了一眼。三个人正悠然自得地从柏树下走过去,背朝我们。马路有如一条灰色的带子,远处的灌木丛是黑色的,大海黑漆漆的。看来他们还真是没事出来散步的。

我说:“哎,我对这一套早已厌烦透了。玩游戏可以,但是不要拿人的感情开玩笑。”

“我的感觉也许和你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