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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背对着她,背对她的温柔,她那全副武装的贵妇气派。

“我亲爱的德·塞特斯夫人,不论你有多大魅力,多么聪明,多么会玩弄辞令,你都逃不了这个问题。”

她沉默良久。

“是你造成了我们现在的局面。这一点一定有人告诉过你了。你到我这儿来说谎。你到这里来的一切动机都是错误的。我用谎言回敬你。我用错误的动机回敬你。”

“你的女儿在这里吗?”

“不在。”

我转身面对着她。

“艾莉森呢?”

“艾莉森和我是好朋友。”

“她在哪里?”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要求知道她在哪里。”

“在我家里是从来没有人提要求的。”她的脸毫无表情,但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的脸,那神情就像一个棋手面对棋局。

“很好,我们可以看看警方对此有何看法。”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们会认为你很蠢。”

我又把脸转开,试图让她多说几句。但她坐在椅子里,我可以感到她在我背上的目光。我知道她坐在那里,在她的淡金色椅子里,就像德墨忒尔、刻瑞斯一类的女神坐在宝座上,不仅仅是一个在一九五三年将近五十岁的聪明的女人,在一间屋子里听着不远处的田野上一架拖拉机的轰鸣声。她扮演的角色深深植根于对一种理念的忠诚,而我对此根本不理解,另外也由于她对我不能宽恕的人的忠诚,以致她几乎不再成为一个角色。

她站起来,走向屋角的一张写字台,取来一些照片,排列在沙发后面的一张桌子上。她又坐回椅子里,并请我看那些照片。有一张是她坐在凉廊前的秋千座里。在另一端坐着康奇斯,两人中间是本吉。另一张照片上是莉莉和罗斯。莉莉对着镜头笑,罗斯照了个侧面,仿佛从莉莉身后经过,正在大笑。我又一次在背景里看到凉廊。下一张是旧照片。我认出了布拉尼。在别墅前的台阶上站着五个人。中间是康奇斯,他身边的漂亮女人显然就是莉莉·德·塞特斯。她旁边是一个用手搂着她的高个子男人。我看了照片的背面,写的是:布拉尼,一九三五年。

“另外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朋友。另一个是你的前任。”

“杰弗里·萨格登?”她点点头,但有一丝惊讶。我放下照片,打算来个小小的报复。“我追踪到了学校里一位战前的教师。他告诉了我许多。”

“哦?”她平静的声音里有些怀疑的意味。

“因此咱们最好都说真话。”

有一刻令人尴尬的沉默。她的眼睛探究地看着我。“他说什么了?”

“他说得够多的。”

我们互相瞪着对方。接着,她又起身走到桌边去。她拿出一封信,撕去末了的一张,查看了一下,便递给我。那是内文森给我的信的复印件。信纸上端是他潦草的字迹:“希望这灰尘不会对收信人的眼睛构成永久的危害!”我看信的时候,她转身到桌旁的书架去找书。她取来三本书,默默交给我,换走了我手中的信。我咽下一句嘲讽的话,看了看顶上的一本,是一本课本,蓝色布封面。《学生中级希腊语选读》,威廉·休斯编注,剑桥大学,一九三二年。

“那是他受雇编的。另外两本是出于爱好而作的。”

第二本是翻译的朗戈斯[14]的作品,出版于一九三六年。

“一九三六年。还是休斯吗?”

“一个作者可以用他喜欢的任何名字。”

福尔摩斯,休斯;我记起她女儿故事里的一个细节。

“他在温切斯特教过书吗?”

她微笑道:“很短暂。在我们结婚之前。”

另一本书是翻译的巴拉马斯[15]、索洛莫斯[16]及其他现代希腊诗人的作品,甚至包括塞菲里斯[17]的诗作。

“莫里斯·康奇斯,著名的诗人。”我抬起头来,有意和她作对。“要是我,就会做这样的聪明选择。”

她接过书,放在桌上:“我也觉得你的选择很聪明。”

“尽管我是一个非常愚钝的年轻人。”

“愚拙和聪明并非不相容。尤其是你这个性别,你这个年龄。”

她又坐回椅子里,再次对着我不笑的面孔微笑。一个聪明、心理平衡的女人,发出温和、友好而又略带狡诈的微笑。但是她的心理怎么可能平衡呢?我走到窗口。阳光抚摸着我的手。我可以看到本吉和那个挪威女仆在凉廊那儿互相追逐嬉戏。他们的喊声时不时地传到我们这里。

“要是我相信你关于老鼠先生的故事呢?”

“那我就该记起有关他的十分有趣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呢?”

“你就会再来听这些故事。”

“要是我压根儿就没能找到你呢?”

“某个休斯太太到了时候就会请你吃午饭。”

“仅仅如此吗?”

“当然不是。她会写一封信。”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亲爱的于尔菲先生,我必须解释,我是从英国文化委员会弄到你的名字的。我丈夫,也就是拜伦勋爵学校的第一位英文教师,最近去世了。在他的个人文件里,我们发现了一份我迄今不知道的材料,写的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她睁开眼睛,略带疑问地扬起眉毛。

“那么我什么时候来呢?还要等多久呢?”

“这个我恐怕不能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

“不是这样。这不是由我决定的。”

“看来只有一个人需要做决定。假如她——”

“正是这样。”

她伸手从身边的壁炉架上一件饰物后面取出一张照片。

“照得不很好。本吉用他的勃朗尼相机拍的。”

照片上是三个骑马的女人。一个是莉莉·德·塞特斯。第二个是冈希尔德。第三个,居中的,是艾莉森。她显得不自在,冲着镜头笑。

“她见过……你的女儿吗?”

她那蓝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我:“如果你想要,可以拿去。”

我不买她的账。

“她在哪里?”

“你可以搜查这所房子。”

她望着我,手支着下巴颏,坐在她那金黄色的椅子里,不愠不火,胸有成竹。她为何如此我不知道,但她确实镇定自若。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毫无经验的小狗在追一只狡猾的老兔子,每次都扑个空。我看了看艾莉森的照片,把它撕成四片,扔入窗边一张小桌上的一只烟灰缸里。沉默最后还是被她打破了。

“我可怜的充满怨恨的年轻人,让我告诉你一个道理。爱很可能只是自身爱的能力的一种表现,而不是另外一个人有多么可爱。我认为艾莉森具有罕见的热爱和忠诚的能力。相形之下我比她逊色得多。我觉得这非常宝贵。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说服她不要低估她所拥有的这份能力,我认为她今生直至现在都低估了自己的这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