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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喊的都是些什么侮辱之辞呢?”

“老伙计,我现在记不得了。那丫头撒泼呢。”他挖掘着自己的记忆。“居然喊我是纳粹。”

“纳粹!”

“我们争吵的题目之一是莫斯利[20]。”

“你该不是——”

“当然不是,老伙计。我的天呀。”他大笑起来,后又瞟了我一眼,“不过,让我们面对事实,莫斯利说的并不都是胡话。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个国家已经他妈的糟透了。”他抻了抻脖子,“该多点纪律、民族自豪感……”

“也许吧,可莫斯利呢?”

“老伙计,不要误解我。你想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究竟是在对谁作战?只是……好吧,拿西班牙做例子。看看佛朗哥都为西班牙做了些什么。”

“我想他所做的就是在巴塞罗那建了很多地牢。”

“你去过西班牙吗,老伙计?”

“没有。确实没到过。”

“好吧,在你去西班牙之前我就不谈佛朗哥做了什么,还没有做什么了。”

我默默地从一数到五。

“对不起,忘了这个话题吧。接着说。”

“事实上我读了莫斯利写的一些东西,其中许多是有道理的。”他咬文嚼字地说得很清晰,“很有道理。”

“我相信。”

他象征性地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又接着说下去。

“孪生姐妹中我喜欢的那一位回来了。老头子离开我们几分钟,她显得楚楚可人。我当然乘机夸大受伤害的程度,并暗示她,晚些时候在月光下散散步将有助我恢复正常。接着,她说——散步?游泳怎么样?相信我,老伙计,你只要听到她这么说,就会想到游泳可能会引向很有趣的其他活动。半夜准时在大门口见面。很好。我们通常十一点睡觉,我干脆坐着等零点。溜出了屋子。没问题。摸到大门口。五分钟后,她来了。老伙计,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生活中有过几次长时间的热烈拥抱,可那女孩像一枚炸弹点燃了我。我开始想,午夜游泳行动或许会被更重要的行动取代。但她说她想凉快一会儿。”

“我很高兴在我走之前你不曾告诉我这些。否则我会非常失望的。”

他高高在上地微笑着:“我们下到了海滩。她说,我没有泳装,你是否介意先下水。我想,也许她是害羞,也许她还有必要的事要做。好吧。脱衣行动。她躲到树林里去了。我严格按照她说的做,游了五十码,踩着水,等了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实际上到后来等了有十分钟,开始感到冷极了。还是没有女孩的身影。”

“而你的衣服不见了。”

“你猜对了,老伙计,我一丝不挂,站在海滩上拼命喊叫着那个该死的女孩的名字。”我大笑起来,但他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就这样闹了个大笑话。她的意思我算明白了。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愤怒。我让她半小时之内回来。但我四处搜寻,不见人影。我只好朝别墅走去,脚很疼。我扯了点松枝,需要的时候可以把下身遮起来。”

“妙极了。”

我开始觉得非放声开怀大笑不可了,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和他同样愤怒的样子。

“我穿过大门,沿着车道向别墅走去,在房前转了一圈。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东西?”我摇摇头。“一个人吊在那里。”

“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老伙计,是她们在开玩笑。实际上是个假人。就像练习拼刺刀时用的那种假人,里面塞满了稻草。在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绳子。穿着我的衣服。头被画得像希特勒。”

“天哪。你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把那该死的东西拉下来,扯下我的衣服。”

“然后呢?”

“没有了。她们走了。她们逃走了。”

“走了?”

“是乘轻帆船逃走的。我在穆察听到了声音。以为是渔民。她们把我的提包留在外面给我。什么也没丢。就是害得我步行四英里返回学校。”

“你一定气炸了。”

“是有点愤懑,没错。”

“但你没有就此放过他们。”

他自娱地微笑着。

“对了。很简单。我起草了一份报告。先谈了战争期间的那件事。然后是几个事实,是有关我们的朋友康奇斯先生当时的政治倾向的。寄到合适的地方去了。”

“说她们是共产分子?”自从一九五〇年内战结束以后,共产主义分子在希腊受到毫不容情的追捕。

“在克里特岛认识一些。我只说在弗雷泽斯发现了两个,还跟踪她们到了他家。这就够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一点信息就可以做出很长的文章。现在你应该明白你为什么从未有过这种乐趣了。”

我用手指摆弄着高脚酒杯,心想情况恰恰相反,我身边这个荒唐的人可能正是我的“乐趣”的来源。正如朱恩承认过,前一年的某个时候,他们一定出现了严重的计划失误,因此只好放弃,因为狐狸不狡猾,他们的追捕一开始就停下来了。康奇斯还说什么我最初的参与是出于偶然?他们付我钱,我至少还给了他们一个追捕狐狸的机会。我对米特福德一笑。

“因此你笑到了最后。”

“这是我的习惯,老伙计,符合我的天性。”

“首先是她们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的意思是,这么说吧,她们根本就不喜欢你……但是她们从一开始就可以不理你呀。”

“他们都说她们是老头子的教女,照我看,她们肯定不是。她们是一对高级妓女。朱莉使用的语言泄露了天机。看人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带有性暗示。”他瞥了我一眼,“在地中海地区常常可以见到那种妖里妖气的姿态,尤其是在东地中海一带。我以前就遇见过。”

“你是说……”

“我是说,粗鲁地讲,有钱的康奇斯先生已经力不从心了,但是他……我们是不是可以说……看见别人做爱还是可以从中得到一些乐趣。”

我又一次偷偷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无休止的矛盾之中,无从得知他真是力不从心还是威猛依然。

“但是她们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挑逗的表示?”

“有暗示。我后来弄明白了,的确有暗示。”

他走开去,又端来两杯杜松子酒。

“你早该提醒我的。”

“我提醒过你的,老伙计。”

“话不是讲得很明白。”

“你要知道,我们在列夫卡的山顶上采矿的时候,每逢有新工人空降下来,赞——赞·菲尔丁——是怎么处置他们的。直接派他们去干活,不做任何提醒,也没有任何说教。只说一句‘小心点’。”

我不喜欢米特福德,因为他愚钝而卑劣,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个漫画式人物,是我的某些特质的延伸。在他皮肤上看得见我自己患的绝症。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患了妄想症,怀疑他又是一个被用来考验我、教训我的“圈套”。但是他身上有一股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劲儿,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是个出色的演员。此时我想起了莉莉·德·塞特斯。在她眼里,我一定如同米特福德在我眼里一样,是一个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