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第4/9页)

于是,他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小技巧之一。他吹起了口哨,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细柔得几乎听不见。他吹的是《水车在清凉的山谷中转动》这首歌。因为他吹得非常细柔,少女一时不明白那是什么,倾听了好一会儿。等到他吹到第三句时,她才慢慢站了起来,一边听着,一边向房间的窗边走来。

她把头伸向窗外,继续聆听克努尔普平静地吹出的音乐。她的头随着旋律摆动了几个小节,随后突然抬起了头,她知道音乐是从哪里传来的了。

“是谁在那里呢?”她轻声问道。

“一个小皮匠,”也是轻声的回答,“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休息的。我只是有点想家,所以才吹起了口哨。不过,高兴的时候我也会吹口哨的……你也是外地来的吧?”

“我是休瓦兹华特人。”

“啊,休瓦兹华特!我也是呢。那么,我们是同乡了。你喜欢雷希休特登吗?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

“还不知道。我来这里才一个星期。不过,说真的,我也不喜欢这里。您来这里比我久吗?”

“不,才3天。话说回来,既然是同乡,我们就应该不要那么拘束,可不是吗?”

“不行的,我做不到。我们又不认识。”

“没什么不行的,反正会习惯的。虽说山和谷不来往,但我们是人,是可以接近的。你老家在哪儿?”

“说了您也不会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难道那是秘密吗?”

“阿哈德豪森,一个很小的村庄。”

“不过,却是个好地方呢。村庄前面的转角上有一座教堂,也有磨坊。另外好像也有个锯木场,那里有一只大黄狗。我说得对不对呢?”

“那是贝罗,真叫人吃惊!”

知道他真的去过她的老家,熟悉她的故乡,她的疑虑和忧烦很快就去掉了大半。她变得兴致勃勃的了。

“您也知道那里的安德雷·佛立克吗?”她急忙问道。

“不,那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过,那是你父亲吧?”

“是的。”

“是吗?这么说,你是佛立克的女儿了?要是你把名字也告诉我,下次我再经过阿哈德豪森时,就可以写一张明信片寄给你了。”

“您要到别的地方去吗?”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佛立克的女儿。”

“咦,您说什么呢?我连您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真是抱歉。要知道我的名字,那再简单不过了。我叫卡尔·韦伯哈德。这样,要是我们白天再碰面的话,你就知道怎么叫我了。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芭芭拉。”

“很好,谢谢。不过,你的名字可真难念。我可以打赌,你在家里是叫蓓儿贝蕾吧?”

“也有人这样叫的。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问这么多呢?该休息了,晚安,皮匠先生。”

“晚安,蓓儿贝蕾小姐。好好休息。不过,反正你已经在那里了。我就再吹一曲,不必逃,我不会收你钱的。”

他立刻吹了起来,大大展现了技巧,用复音和颤音吹了一首牧歌,有如舞曲般华丽、绚烂。绝妙的技巧,令少女听得如痴如醉。过后,她悄无声息地放下百叶窗,克努尔普也没有点灯,摸黑进入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克努尔普稍微起早了些,用皮匠的刮胡刀刮脸。这几年来,皮匠留了一脸胡子,所以刮胡刀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了。克努尔普不得不在皮带上磨了半个钟头之久,刮胡刀才变得锋利了些。刮完脸后,他穿了上衣,手里拿着长靴,下到厨房去。厨房里飘溢着咖啡的温暖香味。

他向皮匠妻子借刷子和鞋油,想把长靴好好擦一擦。

“您说什么呢!”她叫道,“这种事可不是男人做的。让我来吧!”

但是他没有答应。她有些尴尬地笑着把擦鞋工具摆到他面前。他仔细而彻底地,但看起来又像是半玩耍般地把长靴擦得雪亮。虽然他不常做这种事情,但只要一做了,他就一定要做得专心、彻底。

“太美了,”皮匠的妻子看着他的脸,称赞道,“简直就像要去约会似的,全身上下都晶莹、通亮。”

“要是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我想是的。一定是要去见一个大美人了,”她不放松,又笑道,“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呢。”

“那怎么可以呢?”克努尔普愉快地纠正道,“让你看看美人的照片如何?”

他从前胸口袋掏出防水布的纸夹来,想要找出艾丽奥诺娜的照片。她抑制不住好奇心,靠了过来,看得目不转睛。

“看来非常高贵,”她慎重地赞美着,“真是个淑女,似乎有些清瘦,她健康吗?”

“据我所知,她是健康的。不过我们该去看皮匠了,他在房间里叫人了。”

他走过去,同皮匠打了招呼。起居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明亮的板壁和挂在壁上的钟、镜子、照片都令人觉得温馨,住家环境相当好。冬天在这样清爽的房子里度过一定不错。不过,即使如此,克努尔普认为也不能为此就结婚。皮匠妻子对他表示的亲切,他并不喜欢。

喝完牛奶咖啡后,他跟着皮匠到中庭和小屋去,仔细地把鞣皮场看了一遍。他熟知一切手工业,提出的问题都非常专业,着实让朋友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他认真地问道,“别人会认为你一定是个皮匠,或者至少不久以前是个皮匠。”

“常常出外旅行就会知道许多事情,”克努尔普老套地回答道,“话虽这么说,你却是我的鞣皮老师。你还记得吗,六七年前我们一起旅行时,你不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教给了我吗?”

“一切你都还记得吗?”

“一些还记得,罗特福斯。不过,我不再打扰你了。我很想帮你一点忙,只是很遗憾,这下面太潮湿了,使人气闷,会让我咳嗽不停的。那么,再见,我要趁还没有下雨到镇上去逛一下。”

他把褐色软帽歪戴在后脑袋上,出了门,慢慢沿着格尔伯小路朝镇上踱步而去,罗特福斯走进门里,目送克努尔普干净、清爽的身影,小心地避开水洼,轻松、愉快地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