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第2/8页)

克努尔普穿上上衣,把瘦削的灰色的脸转向医生,带着恶作剧的表情,毫不在意地说了起来:“谢谢你的费心,玛霍尔德。请顺其自然好了,不可对我抱太大的期望。”

“我们静观情况好了。现在趁院子里还有阳光,你去晒晒太阳。丽娜会为你铺好床。我们要好好监视你才行。一辈子都在太阳下和空气中生活的人,竟然会把肺弄坏,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样说过之后他走了出去。

女管家丽娜没有好脸色,反对把这样一个流浪汉让进起居间里。但是医生打断了她的话。

“不能这么说,丽娜。他再也活不了多久了。在他死以前,要让他幸福地生活一下。对了,他是爱干净的。上床以前,让他洗个澡。把我的睡衣拿一套给他,也许他需要冬天的拖鞋。不要忘记他是我的朋友。”

克努尔普整整睡了11个钟头。在起雾的早晨,矇矇眬眬地躺在被窝里,现在好不容易才慢慢想起是在谁的家里。直到太阳从雾中升起,玛霍尔德才允许他起床。两人用过早餐,坐在洒满阳光的露台上,饮着红葡萄酒。好好地吃了一顿再加上喝了半杯葡萄酒,克努尔普恢复了精神,开始说了起来。医生特地挪出了一个钟头,再一次和这个作风古怪的同学闲谈,想要打听一下这个特立独行的人生活上的一些点滴。

“那么,你是很满意自己所过的生活了?”他微笑着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当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但如果不是,就要说像你这样的人是太可惜了。你可以不必是牧师或教师,但至少也该是自然科学家或诗人。我不知道你是否利用过自己的天分,或者去琢磨过自己的天分,但我确知你是浪费自己的天分了。我说的不对吗?”

克努尔普一手托着长满薄髭须的下巴,凝视透过葡萄酒杯的阴影,在涂满阳光的桌布上跳跃的红光。

“不能那么说,”他慢慢说道,“你所说的天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会吹几声口哨,拉手风琴,偶尔作作小诗。从前跑得蛮快,舞也跳得不坏,也只是这样而已。但我并不是一个人玩弄这些。通常是和朋友、年轻女孩、儿童们一起戏耍,然后他们都向我致谢。这就好了,这就满足了。”

“当然,”医生说道,“就算是那样吧。不过,请让我再问一个问题。那时候在拉丁语学校你和我同学到五年级。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你是个好学生,也当上模范少年。然后你就突然消失了踪影。人家说你进国民学校去了。因此我们就那样分了手。我作为一个拉丁语学校的学生,不能和进国民学校的人做朋友。为什么你要进国民学校呢?以后每听到你的消息我就总是那样想。那时候要是我们还继续在同一个学校里,事情一定会有不同的结果。那到底是怎么了呢?是你厌倦了呢,还是你父亲不愿再每月付学费了呢?或者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病人伸出枯黄瘦黑的手端起酒杯,但并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只是看着穿过葡萄酒的庭园的翠绿光芒,就又小心地把酒杯放回餐桌。随后无言地闭上眼睛,沉思着。

“你不愿谈起那段往事吗?”朋友问道,“不谈也可以的。”

“不是的,”他更加迟疑地说了起来,“还是要说的,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现在有人愿意听我说,那是太好了。虽说只是童年时代的往事,不过对我来说是很重大的。好几年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现在被你这么一问,又勾起了无限思绪。”

“为什么呢?”

“最近我总是不断地想起那段往事,所以才又决定去葛尔巴斯亚的。”

“是吗?那么请说吧。”

“玛霍尔德,那时候我们是好朋友,至少一直到三年级或四年级时是的。那以后就很少见面。你在我们家门口吹口哨,我也常常让你吃闭门羹。”

“一点不错。我从来没有想起过20年以前的事情。真叫人吃惊,你的记忆力真是太好了!然后呢?”

“现在就要说明始末了。那是为了女孩子。我很早就对女孩子感兴趣。在你们还相信小孩是鹊鸟带来的,或是从井里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非常清楚男孩和女孩是怎样生出来的了。那时候这对我是很重要的问题,所以我没有加入你们的印第安人游戏。”

“那时候你不是12岁吗?”

“快要13岁了。比你们大一岁。有一次我生病躺着,一个亲戚的女儿来我家做客,她比我大三四岁,和我玩了起来。等我病好了可以起床之后,一天晚上我进入她的房间,在那里我知道了女人是什么样子。我非常吃惊,逃了出来。我再也不想同那表姐说一句话,她让我厌恶。我害怕她,那件事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以后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跟在女孩子后头。鞣皮匠哈吉斯家里有两个女孩和我同年,附近还有几个女孩子。我们在漆黑的阁楼房间里玩躲迷藏,总是忍住笑,互相呵痒,搞一些小秘密。在那个圈子里通常只有我一个人是男孩。我常常给其中一个女孩子编发辫,要她给我一个吻。大家都还没有长大,几乎什么也不懂。即使如此,也是充满了情趣,我也曾躲在树丛中,偷看女孩们洗澡——有一天,新来了一个女孩。她住在远离市区的地方,父亲是个编织工匠。她的名字叫法兰翠丝,我对她一见钟情。”

医生截断对方的话语,“父亲叫什么名字?我也许知道那个女孩。”

“那就免了吧,我不想说,玛霍尔德。这和现在谈的话题没有关系,我也不喜欢有人知道她这方面的事情——言归正传!她比我大,也比我强壮。我们有时候也吵架,推来挤去,然后她紧紧地抱着我,几乎使我发痛,我两眼昏眩,仿佛喝醉酒一般,觉得非常舒畅,因为我深深钦慕着她。她比我大两岁,说想要有一个情人。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她的情人——有一次,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鞣皮场的河边,双脚伸在水上晃荡。刚洗过澡的她,只穿着一件无袖内衣。这时候我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我突然鼓起勇气,对她说想成为她的情人,请她一定答应。但是她用那褐色的眼眸哀怜地凝视我。‘你还是个穿短裤的小男孩,知道个什么情人,喜欢呢?’她说。我说我什么都知道,要是你不做我的情人,我就把你丢下河去,我也一起跳下去。于是,她用成熟女人的眼光审视我。‘那么,我们试试看。你会接吻吗?’她说。我说会,很快地吻了她的嘴,心里想,这样就可以了吧?没想到她抓住我的头,紧紧地按着,像个成熟的女人一般,真正地吻了我,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头昏眼花。过后,她低声地笑了起来。‘你和我一定合得来的。不过,还是不行。我不要一个进拉丁语学校的情人。那样的人没有好人。我要一个真正的大人来做我的情人。像是工匠或手艺人之类,不要做学问的人,学问不行。’她把我抱在膝上,在她那坚实、暖和的手腕的环抱下,真是舒服极了,我再也离不开她了。于是,我向法兰翠丝保证说我不去拉丁语学校了,我要当工匠。她只是笑着,我不再退缩。最后她又吻了我,答应我要是不再是拉丁语学校的学生,她就做我的情人,她要让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