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凶宅(第2/4页)

陌生人友好地一笑,掏出一只盖子上带钻石三角图案的大金表,听它响了十一下,说:

“十一点!整整一小时我在等您醒过来。您叫我十点钟到的。我准时到了!”

斯乔帕在床边的椅子上摸到长裤,悄悄说了声:

“对不起……”他穿上裤子,哑声问道:“请问您贵姓?”

他说话还很困难。每吐一个字,脑子里就针扎似的疼痛难当。

“怎么?连在下的姓氏都忘了吗?”陌生人又一笑。

“对不起……”斯乔帕沙哑地说。他宿酲未解,这时又感到一阵难受:仿佛地板从床边飘走了,他马上就要一头栽进地狱的深渊。

“亲爱的斯捷潘·波格丹诺维奇,”来客洞察一切地笑着说,“什么解热镇痛药对您都无效。就按聪明的老办法——以毒攻毒。要让您恢复活力,只有再来两杯伏特加,一份又热又咸的下酒菜。”

斯乔帕是个机灵人,病到这份上心里仍然明白,都这副模样现了眼,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坦率地说,”他开口道,舌头还很不听使唤,“昨天我有点……”

“您什么也别说!”来访者说着,连同椅子挪到了一旁。

斯乔帕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小桌上已经摆好了托盘,里面盛着切片白面包、一小盘咸黑鱼子酱、一碟醋渍白蘑菇,还有一小锅别的什么。伏特加酒装在珠宝商遗孀的长颈玻璃瓶里。斯乔帕大为惊讶的是,长颈瓶上还蒙着水汽,可见酒是在涮缸里冰镇的。总之,这一餐准备得既地道又老到。

陌生人没有让斯乔帕惊讶下去又弄出什么毛病来,麻利地给他斟了半高脚杯酒。

“您也来点?”斯乔帕吱吱地说。

“好吧!”

斯乔帕用颤抖的手把杯子端到唇边。陌生人一口干了杯。斯乔帕嚼着鱼子,费劲地问道:

“您怎么……不吃菜?”

“谢谢,我从来不吃下酒菜,”陌生人答道,给双方斟上第二杯酒。他们揭开了小锅,里面是茄汁小灌肠。

眼前的绿障消散了,舌头不再发硬了,主要是斯乔帕恢复了一些记忆。昨天的事情发生在斯霍德尼亚[2],在小喜剧作家胡斯托夫的别墅里。是胡斯托夫叫了出租车和他一起到那儿去的。他甚至想起来了,他们是在京都饭店门口叫的出租车,当时还有个像演员又不像演员的家伙……提着留声机箱子。对,对,就是在别墅!记得狗见到那留声机还汪汪叫呢。只是,斯乔帕想亲吻的那个女人还没有弄清楚……鬼知道她是什么人……好像在电台工作,也可能不在电台。

昨日之事算是有了眉目。现在斯乔帕最感兴趣的是今日之事,特别是,卧室里怎么会出现陌生人,而且他还带来一桌下酒菜。这件事真不妨弄个明白!

“现在怎么样,但愿您想起了我姓什么?”

斯乔帕不好意思地笑笑,两手一摊。

“真是的!我就觉得,当时您准是喝过伏特加又喝了波尔图葡萄酒!您瞧瞧,怎么能这样干!”

“我想请求您,这件事您知我知就行了,”斯乔帕讨好地说。

“啊,当然,当然!不过,胡斯托夫我可不敢保证。”

“您也认识胡斯托夫?”

“昨天在您办公室里匆匆见过一面。我看一眼他的脸就明白了:此人是个下流坯、长舌妇、两面派和马屁精。”

斯乔帕心想:“说得太对了!”陌生人对胡斯托夫如此简短精确的评价令他惊佩不已。

是的,昨天的记忆渐渐由零碎变得完整了。不过杂耍剧院经理仍然忧心忡忡,因为这记忆中还留着一个很大的黑洞。就说这位戴贝雷帽的外国人吧,无论如何,斯乔帕昨天在自己办公室里不曾见过他。

“在下是魔法教授沃兰德,”来访者见斯乔帕面有难色,就郑重其事地自报家门,然后一五一十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是昨天白天从国外来到莫斯科的。下车后立即去见了斯乔帕,并向后者提出想在杂耍剧院作几场表演。斯乔帕打电话请示莫斯科州游艺表演委员会,获得同意后(斯乔帕脸色发白,眨巴着眼睛),就与沃兰德教授签订了演出七场的合同(斯乔帕张口结舌),并约好今天上午十时到斯乔帕家商定某些细节问题……所以他就来了!

家庭女工格鲁尼娅给他开的门。格鲁尼娅告诉他:她自己也刚刚来,她只是白天来工作;别尔利奥兹不在家;客人要见斯捷潘·波格丹诺维奇的话,可以自己到他卧室里去。斯捷潘·波格丹诺维奇睡得很熟,她不好叫醒他。演出的一方发现斯捷潘·波格丹诺维奇处于这种状态,就吩咐格鲁尼娅到附近食品店购买下酒菜,再到药房买些冰块来……

“请让我把钱算给您,”沮丧已极的斯乔帕哀鸣道,一面找钱包。

“啊,不足挂齿!”巡回演员大声说,不愿再听这件事。

下酒菜的来历算是搞清楚了。但斯乔帕的样子仍然惨不忍睹。他绝对想不起订合同这等事,而且即便杀了他,他也不记得昨天见过这位沃兰德教授。不错,只有胡斯托夫,没有沃兰德。

“我可以看看合同书吗?”斯乔帕轻声问。

“请看,请看……”

斯乔帕一看文件就愣住了。合同手续齐全。首先有斯乔帕本人笔力雄健的签名!旁边有财务部主任里姆斯基的斜批:准予从演员沃兰德七场演出费计三万五千卢布中预付一万卢布。而且还附有沃兰德写的一万卢布收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怜的斯乔帕寻思道,他的脑袋发晕了。难道是可怕的酒后记忆模糊?!当然,对方既已出示合同,再作惊讶之状就显得失礼了。斯乔帕请客人稍候,他要出去一下,就穿着袜子跑到前室去打电话,经过厨房时向里面喊了一声:

“格鲁尼娅!”

没有人答应。紧挨着前室是别尔利奥兹的书房,斯乔帕朝房门瞟了一眼,顿时就僵住了,所谓呆若木鸡,即是此谓。他明明看见,门把手的绳子上吊着一块很大的火漆封印。这时仿佛有人在他脑袋里大叫:“您瞧呀!弄出这种事来了!”斯乔帕的思绪已乱,就像两股道上跑的车,尽管朝着一个方向,鬼知道会驰往哪里,这是灾难发生时常有的情形。斯乔帕心乱如麻,难以言状。刚才的怪事还没有完,什么黑色贝雷帽、冰镇伏特加、匪夷所思的合同书,好像还不够似的,现在又来了个火漆封门!你想告诉人家,别尔利奥兹闯祸了,人家不会相信,绝对不相信!可这门上的封印,这是真的!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