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凶宅(第3/4页)

一些极不愉快的念头又在斯乔帕头脑中纷扰起来。这里关系到一篇文章,就是不久前他塞给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要在杂志上发表的那一篇,真是自找霉倒。他那篇文章,咱们私下里说说,其实狗屁不通!毫无价值,稿费也很少……

一想到文章,马上就想起了四月二十四号那天他和别尔利奥兹就在这饭厅里吃晚饭时他们之间那场不光彩的谈话。不过,从真正的意义上说,倒也不能称之为不光彩的(斯乔帕可不会参与那样的谈话),那其实只是一场无意义的谈话。各位公民,我们满可以不搞这种谈话的。在住房查封之前,这场谈话可算是小事一桩,但在查封之后……

“唉,别尔利奥兹,别尔利奥兹!”斯乔帕脑袋里就像开了锅,“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斯乔帕没有工夫难过,连忙往剧院财务部主任里姆斯基的办公室拨电话。斯乔帕的处境很微妙,首先,外国人可能因为他看过合同还要核实而不高兴;其次,他对财务部主任真不知道如何启齿。总不能在电话里这样问:“请告诉我,昨天我是不是跟魔法教授签了一份三万五千卢布的合同?”不能这样问呀!

“喂!”话筒里传出里姆斯基那刺耳难听的嗓音。

“您好,格里戈里·达尼洛维奇,”斯乔帕小声说,“我是利霍杰耶夫。是这么回事……嗯……嗯……那个……那个叫沃兰德的演员……正在我家里……那么……我想问一下,今天晚上的事怎么样?……”

“啊,您是说那个魔法师吗?”里姆斯基在话筒里说,“海报就要贴出去了。”

“噢,”斯乔帕声音微弱,“那好吧,再见……”

“您很快就过来吗?”里姆斯基问。

“我半小时后到,”斯乔帕答道,挂上话筒,双手抱住发烫的脑袋。嗐,这事儿真是糟透了!诸位,瞧我的记性,到底是怎么了?啊?

然而,前室里也不便久留,斯乔帕当即想好了对策:尽量不让对方看出他如此不可思议地健忘;眼下最要紧的是巧妙地套问外国人,他今晚打算在他斯乔帕经管的杂耍剧院里表演什么节目?

前室里有一面大镜子,偷懒的格鲁尼娅很久没有擦它了。斯乔帕从电话机旁刚转过身,忽然在镜子里清清楚楚看见了一个人。这人模样古怪,身子特别细长,戴着夹鼻眼镜(嗐,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要在这儿就好了!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怪人在镜子里显现了一下就不见了。斯乔帕慌了神,仔细看看镜子,又吓了一跳,因为他又看到一头肥大无比的黑猫从镜子里走过去,一晃也不见了。

斯乔帕打了个趔趄,简直吓破了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想,“莫非我在发疯?镜子里怎么会照出这些东西?!”他向前室里望望,害怕地喊起来:

“格鲁尼娅!怎么有只猫在这儿乱跑?从哪儿来的猫?还有个生人?!”

“别担心,斯捷潘·波格丹诺维奇,”一个声音回答道,但不是格鲁尼娅,而是卧室里的客人在说话,“这只猫是我的。您不必紧张。格鲁尼娅不在家,我让她到沃龙涅什去了。她抱怨您好久都没让她休假了。”

这话说得多么突兀而荒唐,斯乔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心慌意乱,三步并两步来到卧室门口,一下子愣住了。他毛骨悚然,额上渗出了汗珠。

卧室里的客人现在不是一个,而是一伙了。刚才在前室恍惚看到的那个人就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此时他的模样清晰可辨:他留着一撮羽毛似的小胡子,夹鼻眼镜上只剩下一个镜片在闪闪发亮。卧室里还出现了更加不堪的情况:那个第三号角色——肥得吓人的黑猫大大咧咧坐在女房东的软座凳上,一只爪子端着斟有伏特加的高脚杯,另一只爪子擎着餐叉,已经叉起一块醋渍蘑菇。

卧室里的光线本来就弱,斯乔帕更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原来大家都在发疯!”他抓住门框,心里在想。

“看样子,您感到有些奇怪吧,最亲爱的斯捷潘·波格丹诺维奇?”沃兰德问上牙直打下牙的斯乔帕,“其实不足为怪,他们都是我的随从。”

这时黑猫喝干了一杯酒。斯乔帕的手顺着门框滑落下去。

“随从也得有地方住呀,”沃兰德继续说,“那么,我们这所房子里就有人是多余的了。我觉得,这个多余的人就是您!”

“就是他老,他老!”穿格子花的细高个儿按旧时习惯称呼斯乔帕,他说话的嗓音就像山羊在咩咩叫。“他老最近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花天酒地,搞女人,利用职权无所事事。他老什么也不会干,因为对交给他的工作一窍不通。只知道欺骗上级!”

“还开着公家汽车到处乱跑!”黑猫嚼着蘑菇,乘机插上一杠子。

斯乔帕全身已出溜到地板上,一只手无力地抠着门框。这时寓所里发生了第四桩,也是最后一桩怪事:从窗户间那面镜子里径直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身材矮小,但肩膀极宽,火红的头发上戴着圆礼帽,一颗虎牙从嘴里翘出来,使他那丑陋无比的面孔显得更加猥不堪。

“我真不明白,”新来者也加入谈话,“他是怎样当上经理的?”红发人说话的鼻音越来越重,“他这种人能当经理,我就能当大主教!”

“你可不像大主教,阿扎泽洛,”公猫说着,把一根小灌肠放在盘子里。

“可不是嘛,”红发人哼哼道,转过脸来请示沃兰德:“老爷,让我把他从莫斯科扔出去见鬼吧!”

“嘘!!”公猫像赶猫似的大喝道,全身的黑毛竖了起来。

卧室里顿时天旋地转,斯乔帕的脑袋撞到门框上,他在失去知觉的一瞬间想道:“我要死了……”

他并没有死。他微睁双目,发现自己坐在一块石头上,听见周围有哗哗的响声。他把眼睛睁大才看明白,原来他坐在大海边,海水就在他脚下波荡。简言之,斯乔帕坐在一道防波堤的尽头处,头顶一片粲然蓝天,身后山坡上是一座城市的白色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