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和灵魂(第2/9页)

看到神父如此严词厉色,年轻的渔夫两眼充满泪水,从地上站起身来,对神父说:“神父啊,牧神们住在林中,过得很快活,人鱼们坐在礁石上,手中弹着他们红金做的竖琴。就让我像他们那样吧,我求您了,因为他们的日子过得就像花一般。我的灵魂嘛,它给了我什么好处呢,要是这灵魂梗在我和我的爱人之间?”

“肉体之爱是邪恶的,”神父大声说道,皱起了眉头,“而邪恶与罪恶乃上帝让它们在他的世界上流窜的异教之物。让林中的牧神受诅咒吧,让海里的歌者受诅咒吧!我在夜间听见过他们,他们还想引诱我放下念珠不去祷告。他们在外头敲着窗,还笑呢。他们朝我耳朵里悄声说着他们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乐事。他们以种种诱惑引诱我,我要祷告时他们嘲笑我。他们堕落了,我告诉你,他们堕落了。对于他们,没有什么天堂地狱,也不会让他们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去赞颂上帝之名。”

“神父,”年轻的渔夫嚷道,“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曾经在网里打到一位国王的女儿。她比晨星更美,比月亮更白。为了她的肉体我愿舍弃我的灵魂,为了她的爱我愿放弃天国。我求您的,您就告诉我吧,好让我回去时心中有平安。”

“你走!你走!”神父嚷道,“你爱的人是堕落的,你会同她一起堕落的。”他不给渔夫祝福,反而把他赶出门去。

于是年轻的渔夫来到市场上,他步履缓慢,低着头,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商人们看到他来,便开始交头接耳,有一个迎了上前,叫着他的名字,问他:“你有什么要卖?”

“我要把灵魂卖给你,”他答道,“求你把它买去吧,我烦透了它。这灵魂对我有什么用?看也看不到,摸也摸不着,我也不认识它。”

但是商人们都笑他,说:“一个人的灵魂我们拿来有什么用?半块碎银币都不值。把你的身子卖给我们当奴隶,我们就给你穿海紫色的衣裳,再戴上个戒指,让你去给伟大的女王当个弄臣。可就是别说什么灵魂不灵魂的,我们才不拿它当回事呢,一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年轻的渔夫心中暗想:“这东西还真奇怪透了!神父说灵魂值得上普天下所有的黄金,商人又说它连半块银币都不值。”他于是出了市场,走到海边,开始思忖这下该怎么办。

正午时分,他想起有一个伙伴,是采海马齿的,跟他说起过有个年轻的女巫,住在海湾角头一个洞穴里,巫术非常了得。他于是撒腿跑起来,急着要把灵魂弄掉,一溜烟沿着沙滩跑着,背后扬起了一道沙尘。那年轻的女巫根据手心发痒的感觉知道他要来了,便笑着散开一头红发,就这么披散着红头发站在洞口,手里拿着一串正开着花的野毒芹。

“你缺什么?你缺什么?”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陡坡,冲着她弯下身来,女巫大声问道。“风向不对时还想鱼进网吗?我有一把小芦笛,我一吹乌鱼就游进海湾。但这有个价,小帅哥,这有个价。你缺什么?你缺什么?来一场风暴把船打翻,让一箱箱金银财宝冲到岸上?我手上的风暴比风神还多,我伺候的那位比风神还强大,用一个筛子加一桶水我就能把大船一条条送到海底。但我有个价,小帅哥,我有个价。你缺什么?你缺什么?我知道山谷里有一朵花,谁也不知道除了我。花叶子是紫色的,花心有颗星,花汁白得跟牛奶似的。你拿这花碰一下王后那硬绷绷的嘴唇,她就会跟着你跑遍天涯海角。从国王的床上她会爬起身,天涯海角地跟着你跑。但这有个价,小帅哥,这有个价。你缺什么?你缺什么?我能把癞蛤蟆放在臼子里捣成肉泥,再用只死人的手将肉泥搅和。你有什么仇人,趁他睡觉时洒过去,他会变作一条黑色的毒蛇,他亲妈妈便会出手杀了他。用个轮子我能把月亮从天上拉下来,用块水晶我能让你看见死神。你缺什么?你缺什么?告诉我你求什么,我就给你,你要付我个价,小帅哥,你要付我个价。”

“我求的不过是小事一桩,”年轻的渔夫说,“可是一说就让神父大为光火,赶了我出来。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商人们就拿我寻开心,怎么说都不肯帮忙。所以我只好找您来了,虽然个个都说您是坏人,不管您要的什么价,我都付给您。”

“那你求的是什么呢?”女巫问道,走近前来。

“我要把我的灵魂送走。”年轻的渔夫说。

女巫一听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把脸藏进蓝色的大氅里。“小帅哥啊,小帅哥,”她嘟哝着,“这事太可怕了。”

他把棕色的卷发一甩,笑了。“灵魂对我一点也算不了什么,”他答道,“看也看不到,摸也摸不着,我也不认识它。”

“我要是告诉了你该怎么办,那你会给我什么?”女巫美丽的眼睛朝下望着他。

“五个金币,”他说,“还有我的渔网,我住的草房,我出海用的彩漆船。只要告诉我怎么把灵魂弄掉,我所有的东西全给您。”

她嘲弄地看着他笑,用那枝野毒芹打他。“我能把秋天的叶子变成金子,”她回答,“要是愿意还可以把淡淡的月光织成银子。我伺候的那位比这世界上所有的国王都富有,他们的领土也归他。”

“那么我该给您什么呢,”他大声问,“如果您不要金也不要银?”

女巫用她又细又白的手抚摸着渔夫的头发。“要你同我跳舞,小帅哥。”她喃喃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朝他微笑。

“就这个?”年轻的渔夫诧异地嚷道,站了起来。

“就这个。”她答道,又朝他笑了笑。

“那么太阳下山时找个秘密的地方我们一起跳舞吧,”他说,“跳过舞您得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

她摇着头。“要等月亮圆,要等月亮圆。”她嘟哝着,朝四下里张望,侧耳静听。有一只蓝色的鸟从窝里尖叫着腾空而起,绕着沙丘飞,三只有斑点的鸟窸窸窣窣地穿过灰色的荒草,互相叫唤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响,只听见峭壁下浪涛在冲刷着光滑的鹅卵石。她于是伸出手来,把渔夫拉近身边,干干的嘴唇凑近他耳朵。

“今晚你必须到山顶上,”她悄声说道,“今天是安息日,他会在那儿的。”

年轻的渔夫吃了一惊,看着她,她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您说的他是谁呢?”渔夫问。

“这你别管,”女巫答道,“今晚你去就是,站在千金榆树下,等我来。要是有条黑狗朝你跑过来,用根柳树条打,它就跑开了。要是有只猫头鹰跟你说话,别搭理它。等月圆了,我自会来到你跟前,咱们就在草地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