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露丝(第4/15页)

“梦都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噩梦,一般都是相反的。”

我没告诉她,我只是梦到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想逃避,想抗拒这段回忆。露丝把格瑞丝送回去睡觉之后,温柔地待在我旁边,她靠在我身上,亲吻我的嘴唇。其实只是轻轻地啄了一下,但是由于是嘴唇,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亲我?”我问她。

我看见她的笑容在月光下发光,无关情欲,只是很平静很治愈。“让你除了噩梦,还有些别的东西可以想。”

“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说道。

“这很好,假如有跟我一样的人,那我的人生过得还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她的眼睛突然落下一滴泪。

“怎么了?”

“这里是奈特睡过的床。感觉很奇怪,这张床上再次躺着人,却不是他。好像他还在这里没有走,但其实他早已经离去了。”

我看到她眼里的伤痛,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其实我睡在哪里都行,睡地上也没关系的。”

她摇摇头,重新对我扬起微笑:“没关系,不用。”

早餐是黑麦面包和一杯啤酒,格瑞丝也喝啤酒。只有喝这个才是安全的,比水安全。这种情况下喝水就像是在和死神打赌。(2)

露丝对我说:“这间房子在我爸爸妈妈死去之后由我继承,所以你住在这里,必须听我的。首先,你必须先还清欠我们的钱。然后住在这里,你一周付我们两个先令当房租。最后,你需要帮我们打水。”

只要你愿意让我住在这里。

这个情况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好了,不能更好了。这间屋子干净整洁,桌子上摆着个花瓶,里面放着薰衣草,散发出香味。还有个壁炉,等天冷的时候可以烤火取暖。这里比我在爱德华石头镇的家还要大,我在这里有单独的房间,得到如同母亲一样的关怀和爱护。

尽管她们愿意让我留下来,我还是觉得很悲伤。

对接下来的生活我有预感: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常待的。

在那时,我还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茫然无措。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跟我情况相同的人,我以为自己会永远看起来这么小。可能你觉得永葆青春是件好事,但不是的,不会是的。我身体的异常,已经给我的母亲带来了不幸。我告诫自己不能对露丝和她的妹妹泄露丝毫,以免又给她们带来危险。但我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通常发育得很快,到时候我又该如何遮掩呢?

“谢谢。”我告诉她。

“你在这里,对格瑞丝也是件好事。她一直很想自己的哥哥,我们都很怀念他们。不过假如你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或者你做了什么坏事,或者你不肯给钱……”她恶狠狠地吞下一口樱桃,“那你可就要小心点了!”

“赶去睡大街?”

“还会往你身上扔狗屎。”格瑞丝喝完啤酒,插话道。

“不好意思,汤姆,格瑞丝有点没礼貌。”

我正儿八经地说道:“狗屎也还好,扔起来很有准头。”

“看来我们这间屋子是找不出一个文明人了。”露丝叹气。

“我又不是贵族老爷。”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们实话,其实我在法国袭爵,是个贵族。

露丝又是叹气。我一直记得她的叹息,里面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感觉:事情已经发生,那就是最好的结果。“好吧,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很喜欢她们两个。她们叽叽喳喳,抚慰了我心中的悲痛,让我的世界重新鲜活起来。

我想待在这里,但我不想给她们带来危险。所以首先,她们不会对我的事情好奇,那就没问题了。

于是我撒了个小谎:“我的妈妈从马上摔下来,然后就去世了。”

“这可真是不幸!”格瑞丝说。

“对的,悲伤的故事。”露丝说。

“我有时会梦到这些。”

她点点头,她可能心里还有疑惑,但她选择转移话题。

“你今天最好休息一天,重整旗鼓。我们要去果园,你就待在家里,明天你就可以出去弹琴卖艺,然后赚钱给我们。”

“不,不,我会还清我的债务的。我今天就去挣钱。你的想法很对,我可以去街上拉琴。”

“什么街?”格瑞丝好奇地问。

“繁华的就可以。”

露丝摇头:“你得去伦敦,城南那边。”

她冲我指了指方向。

“人们看到一个拉鲁特琴的男孩,然后纷纷慷慨解囊。”

“你觉得这可能吗?”我不太相信。

“你看,太阳出来了,会有很多人出来逛,所以放宽心啦。”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的脸蒙上光晕,她的头发金光闪闪。这一刻,是这四天以来,我唯一得到宁静的一刻。

她妹妹提着篮子走进来,开门的那一刻,木头地板像金子一样闪着光。

“然后……”我好像想说些什么,露丝看过来,冲我微笑点头,我一瞬间又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伦敦,现在]

凌晨3点。

我本来该躺在床上睡觉,还有四个小时,我就要起来去学校上班了。

但是我实在睡不着。我打开电脑,调到正在播放《探索》的纪录片频道,这期讲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圆蛤——“明”,已经570岁。

我坐在那里看着屏幕,其实这样对我的头痛没好处。但是我也很无奈,可能这就是一种对信天翁们的诅咒。这种病痛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只是由于漫长的时间中记忆太过纷杂,给人造成的精神压力过大,因此而感到头痛。

其实被那些孩子用刀指着并未让我很害怕,但是看到安东跟他们混在一起,我真的很担忧。

我浏览着BBC和《卫报》的官网。也许这时候活了439岁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我很明白,历史不过是一种循环,人们永远不会从历史中得到教训。21世纪不过是20世纪所有糟糕面的延续,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人们都在渴望乌托邦,或许这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因为每个人的利益出发点是不同的。人类对别人的同理心总是少得可怜,和平就像瓷器一样短暂易碎。

看完新闻,我又登录Twitter(3)。我没有注册账号,只是觉得浏览别人的观点很有趣。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争论不休。同一件事,有人同情,有人愤怒,有人冷漠无视。而随着社交网络的发展,语言也变得越来越丰富。

我习惯性地开始在谷歌搜索栏里输入“玛丽恩·克莱布鲁克”和“玛丽恩·哈泽德”,不过依旧没有新发现。也对,假如她还活着,一定像我一样换了不少名字。

然后我登录Facebook,看到卡米拉发了一条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