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回归(第3/16页)

“你的女儿,玛丽恩。”

“玛丽恩?”

“对,就不久前,在一家医院里。”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我还来不及反应。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找人,找灵感,找东西,遍寻不至,有时候又在你几乎放弃的时候,突然出现。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出现。

“你说什么?”

“在索萨尔的一家精神病院。当时我是门诊病人,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老女人。而她,一直都在那里,我这才认识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出生之前,我就已经走了,对吧?”

“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女儿呢?”

她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她告诉我的,她对每个人都说为什么她会待在那里,没人相信她的话。她疯了,当然这是医院的看法……她有时候说法语,有时候又唱歌。”

“她唱什么?”

“一些老歌了,非常、非常老的歌。她还一边唱,一边哭。”

“她还在那里吗?”

玛丽摇头:“不,她走了,真是太奇怪了,怎么可能呢——”

“什么意思,为什么奇怪?”

“有一天晚上,她出去了。那里的人说那天医院很吵,貌似起了争执。然后第二天我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哪里,她去了哪里?”

玛丽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看起来既悲伤,又困惑,她努力回想:“没人知道,也没人提。他们只是说,她出院了。但我们也不确定,整件事情都透露着古怪,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在那种地方,就是这样的。”

我听不下去了。我苦苦寻找着,有一天,希望这只小鸟来了,停了短暂的十秒,然后又倏地飞走了。“她会去哪里?她说过她有什么地方想要去的吗?她肯定会提过的吧?”

“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不清楚。”

“她有提起过什么地点吗?”

“她一直在游荡,所以跟我们提过很多她去过的地方,比如加拿大。”

“加拿大哪里?多伦多?我之前也在多伦多待过。”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她还去过苏格兰,我猜的,她口音有苏格兰那边的腔调。我觉得她可能环游过整个欧洲。”

“你觉得她会在伦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跌坐回去。我努力思考。听到玛丽恩还活在世上,我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我怀疑是不是信天翁社会带走了她。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拘禁了她,柏林的研究机构,或者别的地方。“听着,玛丽,”我对她说,“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谈论过去的事情了,这会让玛丽恩遇到危险,可能你自己也会有危险。你好好想想,跟别人提你的年纪,确实非常危险。”

她脸上痛苦的神情一闪而过,她畏缩地坐在椅子上。一分钟过去了,她在思考我的话,并且消化它们。

“我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非常非常爱她。你懂吗?我们在一起了,悄悄地,在一起二十年了。我们都很小心,不敢谈爱这个字,因为这很危险。爱本就是如履薄冰。”

我点头,我懂她。

“有时,要真正开始一段人生,你只能说出真相,做你自己,即使那会给你带来危险。”

我握住玛丽的手:“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有个护士进来,问我需要喝点什么。我道谢之后婉拒了。

然后我压低声音,悄悄问玛丽:“你听说过信天翁社会吗?”

“没,我没听说过。”

“好吧,小心一点。别再跟普通人说太多了,真的。”

我看着墙上的钟,已经14点45分了,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

我只好匆匆叮嘱玛丽:“你一定要小心。”

她疲惫地摇头,闭上眼睛。她的叹息声低得像一只猫的呢喃。“我太老了,已经不必再害怕什么了,也不想再去撒谎了。”她靠在椅子上,握着扶手,指节发白,“你也一样。”

我出门打给海德里希。

“汤姆,事情怎么样了?”

“你知道她还活着吗?”

“谁?”

“玛丽恩、玛丽恩!你找到她了吗?你知道她还活着的事吗?”

“汤姆,冷静一点。我不知道啊,你说清楚一点儿。”

“她还活着,她之前在索萨尔的一家医院里,然后又不见了。”

“不见了?是被带走了吗?”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她自己逃跑了。”

“从医院逃跑?”

“对,那是一家精神病院。”

一个邮差从旁边经过,我只好压低声音:“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但我不能再去澳大利亚了,我得去找她。”

“假如她是被抓走的……”

“我不知道。”

“假如她是被别人抓走的,你一个人是没办法找到她的。听我说、听我说,我会让艾格尼丝关注柏林那边的消息,但是澳大利亚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们会找到她的,假如她是被人抓走的,那她很有可能在柏林,或者北京,或者硅谷。你一个人是不可能找到她的。你已经去了伦敦,但是你没有找到她。”

“我没有找她,我在伦敦只是浪费时间。”

“对,汤姆,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你只是在浪费时间,就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得先去赶飞机。”

“我不可以,我做不到。”

“假如你想要找到玛丽恩,你就必须打起精神来,汤姆。你必须去,并且把你的朋友给带回来。说不准他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呢。你知道的,信天翁之间不少都有联系。你需要打起精神来,汤姆。事实就是,你不知道玛丽恩在哪里,但我们已经确定你朋友在哪儿。况且柏林的位置也不会变。玛丽恩已经活了四百年,不急于这几个星期了,先去澳大利亚吧。我向你保证,我发誓,我们所有人会一起努力帮你找到她。你说对吗,汤姆?”

我不能告诉他玛丽·彼得的事,我不想把一个无辜女人牵扯进危险中来,她是绝对不可能加入信天翁社会的。“我只是,想要找到她。”

“我们会找到她的,汤姆。”他又一次重复。我相信他,却也讨厌他。我怀疑过他,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每一句话里的真挚。“我能感觉到的,汤姆,我活了这么久,我能感知到未来。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我们快要成功了,汤姆,你会再见到她的。不过首先,你得先去把你的朋友救出来,你现在必须马上赶去机场,欧迈需要你。”

我们的通话结束了,我又一次屈服于海德里希的命令,乖乖照做了,因为他是我现在最大的希望了。

[大溪地,176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