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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暴风雪减弱了一些。天气寒冷潮湿,灰色的云就压在他们的头顶,浓浓大雾隐藏了浮冰边缘,像分层的石英一般笼罩在远处的山峦上。他们拉开了积雪覆盖的防水油布,爬出捕鲸小艇。

第二个帐篷焚烧后的那些黑色残骸凌乱地散落在冰面上。有一些桅杆半沉在融化了的冰水里,顶部还在冒烟。厨师烧了开水,做了一顿粗糙的早餐。男人们在温热的灰烬中挑挑拣拣,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还能用或还值得保留的东西。卡文迪什在他们当中闲逛,吹着口哨,开一些下流的玩笑。他左手拿着一个搪瓷杯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牛肉汤。他不时像个富有绅士风度的老派猎手一样,捡起一把尚有余温的刀片或是一个硬靴跟。对于一个刚刚看着自己的船被毁、在冰山的挤压下逃出生天,紧接着又遭遇夜里的一场熊熊大火的人来说,他显得异常愉快和无忧无虑。

饭后,他们重新收拾了捕鲸艇,又支起了一顶救生帐篷,边角的地方用装粮食的木桶压实。他们躲在里面一边玩纸牌、一边吸着烟斗,等待着布莱克、琼斯和其他人从黑斯廷斯号回来。大约一小时后,随着雾气的消散,视野清晰了。卡文迪什带着望远镜走到外面,查看是否有小队返回的迹象。过了一会儿,他把奥托叫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奥托叫了萨姆纳。

卡文迪什默默把望远镜交给萨姆纳,指着东边远一点的地方。萨姆纳拉长望远镜仔细观察。他希望在远处能看到布莱克、琼斯和其他船员拖着四艘空的捕鲸小艇穿过冰原向他们走来,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看到。他放下望远镜,眯着眼睛看向空旷的远方,然后又把望远镜举到眼前。

“所以,他们在哪里?”

卡文迪什摇摇头,一边咒骂着,一边恼怒地揉脖子。他此前的冷静和幽默感全然无踪了。他脸色苍白,嘴唇紧闭,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鼻子呼着粗气。

“黑斯廷斯号走了。”奥托说。

“他们要走去哪里?”

“很有可能是为了躲开冰山,它昨天晚上走了,”卡文迪什尖锐地指出,“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坎贝尔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他。来,拿出点信心和该死的耐心吧。”

萨姆纳透过望远镜又看了看,除了天空与冰原,什么也没有。然后,他看看奥托。

“为什么一艘船会在暴风雪肆虐的时候解缆呢?”他问,“难道不应该停留在原地更安全吗?”

“如果是一座冰山正在逼近,只要能救这艘船,船长会做任何事。”奥托说。

“的确如此,”卡文迪什说,“无论那是什么,都必须得做。”

“我们要等多久?”

“那得看情况了,”卡文迪什说,“如果它发现了开阔的水域,那么可能今天就回来,但是如果不是……”

他耸了耸肩。

“现在药箱不在我身边,”萨姆纳说,“它被带到船上去了。”

“有人生病吗?”

“没,还没有。”

“那我得说,这是我们最起码的担心了。”

萨姆纳回忆起那天透过飞雪看到冰山的情景:那冰山有很多层,非常高,洁白无瑕,像颗小行星一般平稳地向前移动,无可阻挡。

“黑斯廷斯号可能沉船了,”他意识到,“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会的。”卡文迪什告诉他。

“还有别的船能来救我们吗?”

奥托摇摇头。

“它们都离得不近。这个季节已经快结束了,而我们走得太靠北。大部分船都在庞德湾里。”

“它不会沉的,”卡文迪什再次说道,“它在兰开斯特湾的某个地方,就是这样。如果我们在这里等着,它会很快回来的。”

“我们应该派出捕鲸艇去找找,”奥托说,“昨天晚上的暴风雪太厉害了,它可能被风吹得偏东好几英里了。它也可能被撞坏了,或者被卡住了,动也动不了,也可能失了方向漂在海上。有很多种可能。”

卡文迪什皱皱眉,勉强点点头,好像急于想出一个更好、更容易做到的解决办法,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我们会尽快找到它,”他迅速说,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黄铜望远镜,把它塞进了大衣的衣兜。“我敢说它不会离开太远。”

“我们要是找不到它呢?”萨姆纳问,“那怎么办?”

卡文迪什停下来,看看奥托。后者只是保持着沉默。卡文迪什扯着自己的耳垂,然后用一种滑稽的爱尔兰口音回答:“那我希望你带上了你的游泳衣,帕迪[1],”他说,“因为那可得游好长一段路。”

那天剩余的时光里,他们坐着捕鲸小艇外出寻找黑斯廷斯号。他们沿着浮冰的边缘先往东边划,然后又到北边去寻找,甚至一直到达兰开斯特湾的中心。暴风雪把冻结在一起的冰块都打散了,所以他们划起船来倒没什么障碍。毫无规则的碎冰块在他们旁边漂浮着。一旦有碍事的冰块,他们就用桨把它推开。奥托负责一条船,卡文迪什负责另一条。萨姆纳已经晋升为舵手了。每一刻他都渴望可以在地平线上看到黑斯廷斯号的影子——就像在一张粗织毯子上找一根针一样。恐惧咬啮着他的内心,而他则拼命控制这内在的痛苦会像雾一样扩散。他感受到了船员们所承受的焦虑、痛苦和愤怒。他们很想找个什么人,将这一连串的厄运怪罪到他头上。而卡文迪什在布朗利死后轻易就得到船长一职,再加上他的不称职、违反常规的做法和粗暴的性格,这些都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回到了摇摇欲坠的营地,这里到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感到彻骨的寒冷。他们的情绪都低落到了谷底,整整一天都在拼命划船,但是却没发现任何关于黑斯廷斯号的迹象,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预示黑斯廷斯号命运的提示。

厨师用已经被锯断了的后桅杆和桶板点火做饭。他做了一些味道又酸又咸的牛肉,以及放了很长时间的、木头似的萝卜。卡文迪什开了一箱白兰地,给每个人都定量发了一些。男人们都闷闷不乐地将自己的那份一饮而尽。然后,没有经过什么人允许,就继续喝了下去,一直喝到酒桶见底。帐篷里酒气熏天,大家的情绪变得不稳定。很快,喝过酒后的激烈争吵就引发了一场斗殴,甚至刀子都拔了出来。麦肯德里克虽然是旁观者,却被人揍了一拳,铁匠则被人不经意地撞了一下。卡文迪什想阻止他们,结果被系索栓打得头破血流。萨姆纳和奥托不得不进去把他救出来,以免他遭受更多的拳脚。他们把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奥托回到帐篷里,想让男人们保持冷静,但是他自己挨了一通骂不说,还被人用刀威胁。卡文迪什自己走了回去,恶狠狠地咒骂着,脸上满是自己的血迹。他从捕鲸小艇里取出两把来复枪,给了奥托一把,就冲回了帐篷。他第一枪朝下打在冰面上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大声宣布,他很乐意把第二发子弹射入任何一个想挑衅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