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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用什么?”

“只有用信仰。”

萨姆纳摇摇头,苦笑一声。

“你梦到我们都死了,结果现在都变成现实了。”他说,“现在一天比一天冷,而我们最多只有三个星期的粮食。也无法指望让别人来救我们。那四个浑蛋就这么走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会有奇迹发生的。如果有大恶魔存在,为什么没有同样的大奇迹存在呢?”

“预示和该死的奇迹,”萨姆纳说,“这是你现在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我没有给你提供任何解决方法,”奥托平静地回答,“这不是我的能力范畴所能达到的。”

萨姆纳再次摇摇头。另外三个决定留下来的男人回到帐篷里取暖。外面太冷了,根本无法久待,但是萨姆纳更无法忍受的是回到他们沉闷、绝望的同伴身边,所以他向东走去,经过卡文迪什的坟墓,来到结冰的海湾。海冰在风的肆虐下裂开后,又重新冻在一起,表面坑坑洼洼。某些地方依然有裂缝,纹丝不动。远处是黑色的崇山峻岭,天空呈现出一种乳白的石英色。他一直走到无法呼吸,脸和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才打算回去。就在他转身返回时,一阵狂风吹来,风穿透了他所有的衣服,直抵他的胸膛、腹股沟和大腿。他想到了向西走的韦伯斯特四人,突然感到一阵来自身体深处、难以忍受的恶心。他停下了脚步,呻吟着,蹲下身子,在冰面上吐出一些尚未完全消化的海豹肉。他感到一阵剧痛,似乎有一把长矛穿过他的肚子。不由自主地,他把稀屎拉在了裤裆里。有一瞬间,他已经不能呼吸,只好闭上眼睛等待那种感觉过去。汗水凝结在他的额头,他的胡子冻得很硬,沾了唾液和胆汁,牙齿周围还有碎肉。他抬头看看白雪笼罩的天空,张大了嘴,但是却发不出声音,说不出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闭上嘴,无声地走着。

他们平分了剩下的少量口粮,然后就留在帐篷里无聊度日。任何人只要想吃,就可以生火做饭,吃掉自己的那份。他们轮流给鲸脂灯里加油。来复枪就放在帐篷入口处,但是没有人打算拿着枪去打猎。尽管他们每天为了大小便从门口进进出出,或者是从外面取一些积雪,融化后用作饮用水,但就是没有人拿起那把枪。没人再服从指挥了——奥托的权威已经不复存在;而萨姆纳作为一个医生,离开了他的药箱,他什么也不是。他们坐着,等着,睡觉,玩牌;他们告诉自己韦伯斯特和其他人会回来救自己,或者因纽特人跑出来找那两个死去的同伴的时候,会找到这里。但是没有任何人到来,事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们唯一的书是奥托的《圣经》,而萨姆纳拒绝阅读它。他简直受不了《圣经》里把那么多事情说得如此笃定,如此情词恳切,所有希望都显得如此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事实上,现在的他反而默默地背诵起《伊利亚特》来。在夜晚,那本书里所有的章节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等到早上,他把一行行的句子复述出来。其他人看到他喃喃自语时,还以为他在祈祷。而他也并不打算向他们解释,因为这确实是他近乎虔诚的时刻。

韦伯斯特他们走了一星期后,一场凛冽的暴风雪袭击了海湾。帐篷被掀开了,沿着一条缝线撕裂。他们簇拥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等到早上天气放晴了,他们满心凄凉,尽可能做一些修复工作。奥托用一把折叠刀把几根海豹骨头削成骨针,并且在上面打了针孔,然后把它们递给了其他人。然后,大家从一条毯子的边缘抽出线来。萨姆纳冻坏了,缺少睡眠,头脑发蒙,他走到外面去给帐篷找合适的压脚石。狂风肆虐,吹到人身上有如刀割。在有些地方,萨姆纳还必须要涉过齐大腿深的积雪。当他走过海岬的尖角时,粗糙的冰块就横亘在他面前,冰块的透明尖角被风吹出浪花一样的形状。这时,他注意到卡文迪什的坟墓好像被洗劫过。堆在上面的石头七零八落,差不多有一半的尸体被什么动物吃掉了,只剩下一些可怕的、血淋淋的骨头、筋腱和内脏。内衣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尸体的右脚从脚踝以上都被吃掉了,但是脚趾头还是完整的,散落在一边。头已经不见了。萨姆纳走近一些,慢慢蹲下。他从衣兜里拿出刀子,从冻得僵硬的尸体上撬出一根肋骨。他戳了下骨头,注目观察,用指尖碰碰它断的一端,然后望向白雪皑皑的远方。

他回到帐篷以后,把奥托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他们交谈了一会儿,萨姆纳给奥托指出方向,奥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他们走到雪屋那里,徒手开始挖雪屋的废墟。找到因纽特人的两具冻得僵硬的尸体后,他们把尸体拖了出来,扒下海豹皮内衣,抓住脚跟,拉到一个离帐篷相对较远的地方。这耗费了他们不少气力,两人都气喘吁吁,头和脸上冒出阵阵白气。他们站着聊了一会儿,然后走回了摇摇欲坠的帐篷。萨姆纳给来复枪上好子弹,然后告诉其他人这附近有一头饥饿的熊,因纽特人的尸体就是诱饵。

“一头熊足够当我们五个人一个多月的口粮了,”他说,“而且我们还能用熊皮来御寒。”

男人们回头看着他,眼神空洞,漠不关心的样子。眼下的困境早就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当他建议大家分工时——其他人休息或修补帐篷的时候,派一个人拿着来复枪放哨两小时,轮流进行——他们全都摇了摇头。

“熊不会喜欢因纽特人的尸体的,”他们很确定地告诉他,并且说自己以前试过这种方法,但是失败了,“这种计划根本不起作用。”

“就算帮我的忙,”他说,“这又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损失呢?”

他们转过头去,开始发牌:“一张、一张、一张;两张、两张、二张;三张、三张、三张。”

“那种三脚猫的计划根本不起作用,”他们再次说道,就好像他们悲观的信心本身就带来了安慰似的。“现在不管用,永远都不会管用。”

萨姆纳坐在帐篷的一边,脚边放着子弹上膛的来复枪,通过灰色帐篷上的一个缺口往外面看。有一次,他正在守望的时候,发现了一只白嘴鸦落在年长的因纽特人的额头上,它在冻结的头发上啄了两下,然后展开翅膀急速地拍拍,就飞走了。萨姆纳很想打上一枪,但是为了节省弹药还是忍住了。他非常耐心、充满希望地等待着。他从内心深处相信熊会走近的。可能那头熊最近才刚刚饱餐一顿,所以还在睡觉,但是只要它醒过来,一定还会感觉到饥饿的。它一定会闻闻空中的味道,发现这附近的宝贝。天色黑了下来,他就把枪递给奥托。萨姆纳从自己的储粮罐里切下了两英寸见方的海豹肉,然后用刀尖串好,放在鲸脂灯上烤熟。其他三个人则无休无止地玩着他们的牌,当萨姆纳烤肉时,他们就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当他吃完后,就将自己裹起来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