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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才刚刚过了一刻钟,奥托就把他推醒了。他呼吸时产生的水汽渗出了毯子,导致他的毯子外层结了一层冰。奥托告诉他还没有看到熊的踪迹。

萨姆纳拖着脚步走到观察口,再度往外看。月亮很大很圆,弧形的天空中繁星密布。两具尸体还平躺在那里,暴露在外,好像某个被长久遗忘的王朝里的怪异墓石卧像。萨姆纳用来复枪支撑着自己,企盼着熊来找自己。他试着在脑海中描绘熊到来的情景——它步履缓慢地从黑暗中出现,他想象它充满好奇心和警惕。死者尸体的气味让它靠近;一种陌生感和外来感让它却步。

他坐在那里,慢慢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在爱尔兰的越橘湖上钓鳟鱼:炎炎盛夏,他身穿衬衫,头戴草帽,头上是天,脚下是水,天和水都是无边无尽的碧蓝,湖水的四周种着榆树和橡树。他无忧无虑,快乐无比。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远处有动静。他怀疑可能只是风吹雪,或者是把浮冰从海湾吹上了岸。但是,他看到的是熊!在灰暗的夜里,熊的白色身影非常明显。他看到熊在接近尸体,它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也不着急。他用一只手慢慢把帐篷的帆布推到一边去,检查了一下火帽,然后举起枪,抵在肩上。熊长得又高又壮,但是腿比较长,肋骨清晰可见。他看着熊闻闻两具尸体,然后抬起一只爪子,放在年长的因纽特人的胸口上。其他人都没有醒过来,奥托还在轻轻地打鼾。萨姆纳单膝跪下,左肘放在膝盖上,把枪托抵在右肩。他抬起视线、瞄准。熊在黑暗之中,好像一块白色的破布。他吸气,呼气,然后开枪。

子弹没能打中脑袋,但是打在了熊的肩膀上。萨姆纳抓着弹夹跑出了帐篷。雪下得很深,而且也不均匀。他在雪地上绊倒了两次,但很快就爬了起来。当他到达尸体时,看到地上有一大片血迹,然后是一条溅了血点的小路。熊大概在前面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跑着,好像它的左腿受伤了,或是失去了知觉。萨姆纳在后面追。他相信它是跑不远的,它很快就要倒下,要么死掉,要么转过来跟他战斗。

在遥远的东方,天空已经泛白,沉沉黑云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珍珠般耀眼的白色缝隙。平淡无奇的地平线变成了灰色,然后是棕色,最后变成了微弱的淡蓝色。当他到达海岬的尖角时,萨姆纳的肺部和喉咙因为吸入过多的寒冷空气而疼痛难忍。他喘着粗气,血在他的耳朵里翻腾。熊毫不迟疑地从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坟墓前跑过,一直向北跑进了冰原。萨姆纳很快就看不到它的身影了,再次看到它时,它又出现在山脊的碎石之后。萨姆纳开始爬山。他爬了一阵子,几乎要虚脱了。有时甚至要手脚并用地爬,所以他先放下来复枪,登上去再捡起来。他沿着熊留下的深深的血脚印前行。腿开始疼了,心脏也几乎要跳出来,但是他告诉自己,这仅仅是时间的问题。每过一分钟,熊都会虚弱一些。他从雪地穿过,两边的山都是那么的高,遍布嶙峋怪石。

尽管熊身上带着伤,但跑起来还是稳当且笃定,就好像事先已经设计好了路线似的。天空中布满了细长的云卷,顶部呈现出灰色和棕色,太阳裂空而出,给它们镶上了金边。他们继续前行,人和动物都凭着本能前进。他们穿过崎岖的荒原,一小时后,冲进了一块一英里宽的冰面,冰的表面像猎犬的上颚一样凹凸不平。跑到一半的时候,熊好像突然意识到环境的变化,于是放慢了脚步,甚至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萨姆纳可以看到它的一侧有大片的血迹,口鼻也在不停地流着的鲜血。片刻停顿之后,他从衣兜拿出蜡纸包裹的弹夹,用嘴咬掉下面的部分,把黑色的火药倒进来复枪膛中。他把弹壳的球头也推进去,撕掉多余的纸,用推弹杆推紧。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并且不停地流汗。他能感觉到肺部在胸膛里喘息和咆哮,就好像铁炉里的风箱。他从衣兜里摸索着找出火帽,把它放在钢制的火门上。他慢慢往前走,直到自己和熊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百英尺。然后,他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趴下,那寒冷直接侵入他的肚子和大腿,他的头上冒着阵阵白色水汽。熊警惕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它的胁腹因喘息而起伏着,口水从它的下颚流了出来。萨姆纳抬高身子,调整视线。他想起了第一枪的位置,于是就瞄准熊的左腿。他眨眨眼睛,把汗水擦掉,然后眯起眼睛瞄准,扣动了扳机。当火帽爆发的时候,来复枪发出了尖锐的响声。但是,枪没有产生后坐力。这突如其来的响声让熊发出低吼,它转过身子开始再次逃跑。它奔跑的脚下白雪飞溅。枪走火了,萨姆纳狠狠地咒骂了几声,继续瞄准射击。但是熊已经跑得太远,依旧没有射中。他观望了一会儿,再次把来复枪背到肩上,继续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