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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我们再试试能不能喝杯茶,”他说,“看看你能不能喝下去。”

两天以后,萨姆纳已经可以坐起来自己吃东西了。神父帮助他坐在椅子上,把毯子披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就一起坐在小小的木桌旁吃东西。

“那些发现你的人管你叫昂阿克,”神父说,“在因纽特语里指的是男巫师。他们相信熊具有强大的力量,甚至某些人类也和它们一样。当然其他动物也是如此,鹿、海象、海豹,还有一些特定的海鸟,都有这个特点。我也相信这个,但在他们的神话传说中,熊是最有力量的野兽。如果人类具有熊的天赋,那么就会有强大的魔法——治愈能力、占卜能力,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魔力。”

他盯着这个陌生人,看他是否听懂了,但是萨姆纳只是漠不关心地低头看着他的食物。

“我曾经见过几个他们说的巫师,但是他们不过是会一些魔术和骗人的江湖把戏罢了。他们戴着可怕的面具,或类似的便宜货,在雪块堆成的圆顶小屋里载歌载舞,但其实什么用也没有。那全是违背上帝意旨的行为,是原始的迷信。但是他们还能怎样?他们在我来到这里以前,甚至从来没有读过圣经,从来没有听过布道。”

萨姆纳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停止咀嚼。神父对他笑了笑,点头鼓励。可是,萨姆纳却无心报以微笑。

“这是一项既磨炼人的意志,又很难见到成效的工作。”神父继续说道,“自打去年春天开始,我就孤身来到这里。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赢得他们的信任。开始是通过送礼物,刀子、珠子、针线什么的。然后再做出一些善意的举动,每当他们有需要的时候,就给他们提供些帮助,送他们一些多余的衣服和药品。他们其实都是很温和的人,但也确实很原始,像孩子似的,甚至没有能力做一些抽象思考,也没有更高级的情感。男人狩猎,女人纺织和照顾孩子。这种生活模式其实限制了他们的兴趣和知识的发展。他们也有自己的玄学信仰,但是相当粗鄙,也相当自我。他们自己有些人也不相信这些东西。我的任务就是帮助他们成长起来。你可以说,我就是在促进他们心灵的成长,促进他们的自我觉醒。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翻译《圣经》。”他朝着那堆书还有纸张点点头,“如果我能达成所愿,在因纽特人的语言里发现合适的表达用语,我觉得就能让他们真正开始理解《圣经》。不管怎样,他们毕竟也是由上帝创造的,就如同你我一样。”

神父用小勺舀了一块肉,然后慢慢地咀嚼起来。萨姆纳伸手拿起茶杯,小啜几口,然后放回到桌子上。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到语言重新回到他的体内,分裂,积累,开始拥有力量和形式。很快,他知道它们要上升到他的喉咙,然后从他受伤的舌头溢出。不管他喜欢与否,也不管他想要与否,他终究会讲话的。

神父看着他的脸,问道:“你觉得不舒服吗?”

萨姆纳摇摇头,他举起右手停在空中,然后张开嘴,等了一下。

“你有什么药?”他说。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所有音节都挤在一起了,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声。神父看起来很困惑,然后热切地俯身向前。

“你再说一遍,”他说,“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药,”萨姆纳重复道,“你都有什么药?”

“哦,你说的是药,”神父说,“当然有!我当然有药。”

他站起来走进房间后面的储藏室,然后带着小药箱回到萨姆纳身旁,把它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所有的药品,”他说,“我经常要用到盐。当然,这地方的孩子腹泻的时候,我也会给他们服用甘汞。”

萨姆纳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看着里面的东西,阅读药瓶上的标签。神父在旁边看着他。

“你是医生吗?”他问,“你是做什么的?”

萨姆纳对他的提问不置可否,只是把每件东西都取了出来,把药箱翻了个底儿朝天。他看着桌子上排成一排的药,摇摇头。

“阿片酊在哪里?”他问。

神父皱皱眉头,并没有回答。

“阿片酊,”萨姆纳更大声地发问,“该死的阿片酊,放到哪里去了?”

“我们现在没有那个了,”神父回答,“曾经有过,但早就用光了。”

萨姆纳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神父已经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药品收回到药箱里了。

“你说的是英语,”他说,“我还担心你是波兰人或者塞尔维亚人,或者是一些我不了解的陌生民族。”

萨姆纳拿起碗和勺子,再次吃了起来。他那样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你从哪里来?”神父问。

“我从哪里来并不重要。”

“也许对你来说是这样,但是如果一个人吃别人的、还住在别人温暖的房子里——如果人家不管他死活的话,他可能就得死。如果是你做了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也会期待别人对你礼貌一点儿。”

“我以后会支付伙食费和住宿费的。”

“我倒是奇怪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支付?”

“等到了春天,等捕鲸船回来的时候。”

神父点点头,再次坐了下来。他用手捋着灰白的胡子,又用大拇指指甲挠了挠下巴。他的双颊通红。他是否要继续对这个侮辱他善意的萨姆纳保持善意呢?总之他做着思想斗争。

“对一些人来说,你所经历的堪称奇迹,”他停顿片刻后,接着说,“尤其是别人发现你的时候,你藏在冰原上熊的尸体里,而你还活着。”

“我自己可不会那样描述它。”

“那你觉得怎么说合适?”

“也许你应该去问问熊。”

神父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大笑起来。

“哦,我看你倒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说,“你静静地躺了三天,就跟躺在坟墓里似的。你一个字都不说,但现在你却让我发笑。”

“我会还给你伙食费和住宿费,”萨姆纳再次平静地说,“只要我一找到新的差事。”

“你来到这里不是无缘无故的,”神父说,“人是不会以那种形式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我现在依然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上帝一定有他的用意。”

萨姆纳摇摇头。

“不,”他说,“我不是上帝派来的。你那些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的理论跟我没关系。”

三四天后,一架雪橇赶到了这里,上面坐着神父从没见过的两个猎人。于是,他穿上厚外套,戴上了手套。那个名叫安娜的女人也跟着走出了圆顶雪屋,跟男人们打招呼问好,并且给他们食物。他们与她交谈了几分钟以后,放慢了语速。萨姆纳因此也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他们告诉神父,前天他们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帐篷,里面有四个冻死的白人,还给他看那些他们收获的、可以作为证据的物品——刀子、绳索、一把锤子,一本油渍斑斑的《圣经》。神父问他们是否可以把尸体带回来,这样他可以按照正式礼节埋葬他们。他们摇摇头,表示必须继续进行狩猎。他们用海象肉喂了狗,在小屋里用过餐以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但是肯定不会过夜。他们想把《圣经》卖给他,但他拒绝了。于是,他们把《圣经》送给了安娜。他们走了以后,安娜回到小屋,告诉他猎人们还在白人营地发现了两个死去的因纽特人。他们全都赤裸着。其中一个是被人用刀杀死的。她指着自己的脖子比画伤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