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一个等待解密的人体宝盒。”罗斯插话道。让人惊讶的是,尽管空气里充满了杂乱的气味,但罗斯开口说话时,嘴里飘出一股波尔图葡萄酒和洋葱的气味。

牧师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人。他俩早就脱掉了外套,卷起了袖子,小手臂上已经沾满了血污。他们现在就像是来自塞涅卡[2]某部荒诞悲剧中的角色。罗斯从伯克手中接过手术刀,绕到尸体的头部,沿着詹姆斯的发际线,快速地割开他后脑上的皮肤。牧师还在猜测他此举的目的,他就一把将头皮从头盖骨上扯了下来,然后把血淋淋的头皮盖在了尸体的脸上。温热微酸的胃液瞬间便反涌到了牧师的喉咙口。他强忍着这股恶心想吐的感觉,飞快地冲出马厩,越过小院,穿过绿色小门进入花园,把身后的门关上。

前面是一片缓缓升起的小坡,坡顶连着一座古老的树林。有一群羊儿正在那儿吃草,一个男孩走过凉爽的树林边缘。牧师此刻的心情还不错,虽然他知道这是一种错觉,但他仍心存感激——据说意大利神父会用某物遮住死刑犯的眼睛,这样他们就看不到渐行渐近的绞刑台。对牧师而言,眼前的景色便是那个遮蔽物。他不明白伯克和罗斯为什么要欺骗他。他俩看起来那么可靠,又都是德高望重的学识之人。不过他也特别好奇,他们究竟能否通过詹姆斯的尸体解开他身体上的奥秘。牧师本以为他们会尊重詹姆斯的尸体,整个研究过程也会十分枯燥无聊。但是,他亲手将朋友送到了这两个疯狂的屠夫手中。如果这一幕被她看到了呢?天知道她现在在房子里做什么,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其他的仆人以前都很畏惧她,现在却因和她一起共事而引以为傲。因为她能帮他们缓解痛苦,举个例子,她只需简单地按一按头痛者的脸庞,就能减轻患者的痛楚。

牧师听到门上铰链响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玛丽正站在风向标下,手里拿着一个木盒。牧师有些忐忑不安——这实在太巧了,她仿佛就是被他的意念吸引过来的。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了血迹。牧师连忙把手反背在身后,问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她解开盒子上的锁扣,打开盒盖。他说:“哦,对了,是器具。”牧师想把它留给自己。毕竟,是牧师把它和詹姆斯的行李从圣彼得堡带了回来。当时詹姆斯失踪了,而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玛丽,现在它是你的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不慌不忙地点点头,盖上盒盖,转身回到房子里。

牧师隐约听到了锯子锯东西的声音。声音消失后,牧师一边往马厩走一边祈祷他们已经完事了,这样他就可以把伯克和罗斯打发回家,而且他不会允许他们再踏进马厩一步。他们可以用水桶从装雨水的大桶里取水,然后在院子里将自己清洗干净。他们也必须尽全力修复好詹姆斯的遗体——真是两个野蛮的家伙!基里克负责将詹姆斯收殓入棺,他们会在明天中午将他下葬,克拉克也许正在马金果园附近的墙边挖坟坑。

“两位先生,有何收获吗?”他本想用鄙夷的语气跟他们说话,但轻蔑的味道不够强烈,反倒有点儿在发脾气的感觉。

伯克抬头看他。詹姆斯被解剖开的脑袋下,桌子的末端处,放着一个桶,十来只苍蝇在桶口处飞来飞去。

“没发现什么,”伯克说,“虽然你不熟悉解剖术,不过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但天气太热了,还有那些苍蝇……他跟你们是同行,你确定你们能搞定这些问题吗?”

伯克说:“亲爱的牧师先生,你太激动了。封闭的环境会使你觉得很压抑,你现在很紧张,赶紧出去休息一下,再吃点儿通便的食物,比如说大黄。”

“或者苦西瓜的果肉。”罗斯笑吟吟地说道。

“苦西瓜或紫花卫矛的根皮都是不错的选择,”伯克说,“你应该随身带点儿。像你这么仪表堂堂的人可不能老往厕所里跑。罗斯医生,你同意吗?”

“的确是个清理肠道的办法,伯克医生。我相信可怜的戴尔也会建议你这样做。”

“我们会把研究结果告诉你的。”

伯克眼镜片上反射出的那束光芒在空中摇曳,活像一朵怒放的花火。牧师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会待在书房里。”他太疲惫了,也顾不上羞耻了——拖着步子走出了马厩。

院子里闪着微光,星光洒在暴风雨过后留下的水洼里。牧师关上马厩的门,走过院子。这会儿,玛丽挨着詹姆斯坐在马厩里。伯克和罗斯马马虎虎地将尸体缝上了,黄昏,牧师和基里克先生将尸体入殓,钉上棺盖。基里克先生是个好人,帮忙冲洗了马厩,铺上干稻草,还在里面放了几把干草药。玛丽出来后,空气终于不再刺鼻了。除了桌上残存着几滴茶褐色的血迹外,那天下午的恐惧已经消失了。他们在上面盖了一块布。

牧师感到疲惫,在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这是他那天头一次放松心情。花园只不过是农舍里的一个小园子,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却是他最大的爱好。他对此全心投入,毫无保留。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投入感情呢?或许还有他的妹妹黛朵,大多数时候他的确如此,但每回妹妹叫他换掉那些镶板,或者对他的衣着和习惯评头论足时,说他只不过是乡下开酒馆的助理牧师,怪可怜的,他自然会满心不悦。

授予他神职的哈勒姆夫人呢?她上了年纪,胸前的两个奶子实在太大了,估摸着都成为一种负担了!不过,她的性格不错,人也很聪明,配得上他为她写的那些十四行诗,值得他花几个钟头在沾满污渍的纸上写写画画,绞尽脑汁地写出那些勉强押韵却毫无意义的词句。他怕是为哈勒姆夫人写了不下一两百首诗,也就六七首勉强拿得出手。不过,一两年后他肯定会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如果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准会这么做。他绝不会容忍陌生人读到这些诗:比如牛村那个大胖子牧师,那家伙老是调戏哈勒姆夫人。

他来到水池边,拍了拍手,十几道涟漪从水面荡漾过去,光圈一直扩散至对岸。池里多是些肉质鲜美的鱼。如果科尔太太好好烹饪一下,怕是任何一位主教府邸的金盘子里都找不到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被传唤至主教在埃克塞特的宅邸。这样也可以礼貌地让玛丽搬出去了。詹姆斯生前让玛丽住在这里算是牧师对这位医生的善举,可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简单,住在这位尚未婚娶的牧师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