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9页)

他吃完后悄悄地离开厨房,手里拿着一小壶热水,进了花园。他停了下来,想听听有没有狗儿追捕猎物的声音,他觉得应该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听起来像是野兽叫唤的微弱声音。牧师宅邸的旁边是一个暖房,建筑物很小,进去的时候得猫着腰。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花盆,弥漫着天竺葵的臭味。他在这里有一小块地方用来做实验,他种的那些大麻上面盖着麦秆,很高兴看到它们能够熬过寒冷的夜晚。他看着板条架子上的海绵,拂掉上面刚结的蜘蛛网,拿下一小块海绵,塞进口袋里。他喜欢这些海绵,它们是他在痛觉缺失症研究上最大的收获——尽管他的研究远称不上完美。这项研究得追溯至半年前,当时他给多佛的杰克·卡佐特写了封信,这个名字还是他无意中想起来的,当年他在巴斯执业时曾跟这人打过几次交道。信写完的三个礼拜后,他收到了一个包装整齐、散发着香味的包裹,后来又陆续收到,里面都是些草药、种子、化合物之类的东西,附在包裹中的还有卡佐特的忠告,以及他用整齐的笔迹抄写的学术资料,那样的资料是詹姆斯这样的人永远也没办法接触到的。于是,詹姆斯从普林尼[3]那里了解到曼陀罗草根的特性,学会了如何将这种东西泡在酒里。古时候,人们还用这种东西减轻受到酷刑的囚犯的痛苦,当然,至于其目的是出于怜悯还是讽刺就不得而知了。他还心血来潮地用醋和亚洲没药炮制出供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喝的药水,不过这只是玩笑之举。海绵泡药的制作方法来自征服者时代的一份手稿,他将每份海绵浸泡在鸦片、新鲜莨菪碱、未成熟的黑莓、莴苣种子、铁杉汁液、曼陀罗草和常青藤的混合液体中。海绵被这些珍贵的药材浸泡后,在阳光下晒干,使用时再进行水化处理。

除了玛丽,谁也不知道这些实验有什么用。玛丽的鼻子很灵敏,发现了他的秘密。一天晚上,她来到詹姆斯的房间,在空气中嗅了嗅,轻轻扬起了眉毛,像是在说“莫非这就是你的平生所学?”牧师和他的妹妹尽管很好奇,但什么也没问,他对此心存感激。

他从暖房出来后往谷仓走去。谷仓的门是开着的。厄本·戴维斯坐在一块原木上吃奶酪。他刚才一直在打燕麦,空气中满是飞扬的谷壳。

“早上好,戴维斯。”

“早上好,戴尔医生。”戴维斯扬起手中的奶酪敬了个礼。

“我相信你肯定没用连枷[4]吓唬茜茜。”

“没有。我刚才偷瞄它一下,那家伙还挺安静的。”

“那就好。我去看看它。”

“茜茜?茜茜?”二层平台的尽头,谷仓顶梁的下面,有个舒适、干燥的地方,大约有个把人高,有个阴影在下面移动,发出半是警告半是哀求的声音。现在这家伙对他早就习惯了,听得出他的脚步声。不过,它的身体太虚弱了,想逃也逃不了。

这是一只姜黄色的母猫,是在九月第二个礼拜被发现的。小家伙在牧师的忍冬丛里筑了个巢,当时在里面大口喘气。是萨姆最先发现的,然后便告知了詹姆斯。詹姆斯躺在灌木丛旁,轻声跟它说话,那只猫好奇地盯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最后,詹姆斯的手臂都麻了。那是一只农场的老猫,平日里机警着呢,老是挥舞着爪子,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并不习惯被人当成宠物。詹姆斯很耐心,从厨房拿来好吃的讨好它。三天后,他就能抱起它了,那家伙可真轻,像是一只小猫钻进了大猫的皮囊里。他把猫拿到谷仓,放在一个装着破布和麦秆的盒子里,拿着提灯检查后发现猫的肝脏处长着一个肿瘤。它太老了,已经奄奄一息,正饱受痛苦的折磨。

现在怎么办?只有三个选择:不管它,杀了它,或者对它进行救治。看起来只有后面两种方法可行,毕竟,他已经介入它的生活,不能弃之不顾,必须负起责任。至于要不要将它杀死,让猫突然尽快死去似乎可以让它解脱。乔治·佩斯干这种活麻溜得很,他看起来跟那些黑暗之神相处得还算融洽,几拳下去就能解决问题,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过,对于猫来说,它的生活不应该比人更加幸福吗?尽管它已经病入膏肓,那也应该比人过得幸福,不是吗?如果能显著地缓解它的痛苦,如果能找到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这难道不是他的义务吗?或者这只可怜的家伙只是他异想天开的实验对象?这样的想法让他心生厌恶,他一点儿不喜欢。

詹姆斯从口袋里拿出海绵,撕下一块,泡在茶壶温暖的水中。“好啦,茜茜,这是你喜欢的东西。”那只猫受尽了苦难,他必须这么做。他将吸了水而膨胀的海绵放在它的脸上,猫嗅了嗅,嘴里嚼着海绵,汁液挤压后渗入鼻孔和牙龈的敏感皮肤里。这一连串的动作真是又可怜又滑稽。身体里的肿瘤正在吞噬它,药量每天都在增加。詹姆斯每天来到谷仓都觉得猫可能已经死了。他每次都觉得猫是为了吃这药,才靠意志力活下去的。他抚摸着猫身上黯淡无光的皮毛,看着它一声不吭地趴在那里,样子有些低能。

下方的厄本·戴维斯拿起连枷,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嘴里哼着小曲。是什么歌来着?原来是那首《来吧,未知的旅行者》,詹姆斯拿起东西,从楼梯走了下来。他用一只手套捂住脸,免得吸入灰尘。

牧师、他的妹妹、亚斯提克先生和詹姆斯一起围在会客室的桌旁吃午饭,平日里,牧师用这个会客室招待乡绅。按照平常的习惯,其他人会在厨房吃饭。主餐厅自从米迦勒节过后就没用了,因为冬天他们的壁炉得生两天火才能让整个房间热起来,而且对于他们几个来说,主餐厅显得太大,而对于那些乡绅来说又太雅致了,并不合适。

“要不要再来一块美味的肥羊肉,亚斯提克先生?”牧师在早上的打猎中收获颇丰,打了两只野兔,詹姆斯在厨房里看到伤痕累累的兔子了。

“医生,今天那只银色的母狗像头猎豹一样,简直疯了。回家的时候都走不动道了,双腿颤抖着,舌头都耷拉下来了。”

“我来帮你倒酒吧,医生。”坐在詹姆斯旁边的黛朵说。

“黛朵,你可别把医生灌醉了。”牧师说。他自己在午饭前就喝了潘趣酒,现在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今天下午,他还得给我们动刀呢。”

“我明白了,医生,”亚斯提克先生说,“动手术前医生想和病人喝得一样,两者都需要同样的勇气。”

“我知道。”詹姆斯一边说,一边拨动着盘子里的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