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戴尔医生可不是这样的人。”牧师说。

“我意思是说,”亚斯提克先生插话道,“动手术和接受手术需要同样的勇气,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这时,詹姆斯说:“我曾在一个大医院里见过一个非常出名的外科医生在进手术室之前吐了,还见过一个一年能赚一千英镑的医生在手术进行的时候跑出去了。”

“拜托了,诸位,”黛朵用刀叉轻轻地敲打着桌子说,“我们还没吃布丁呢。”

“没错,亲爱的,”牧师说,“吃过早餐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吃到科尔太太的布丁了,哈哈!”

“哥哥,照你这种吃法,迟早会出事的。”

“妹妹,你要是不吃的话,两份可就都归我了。医生,你什么时候帮我们放血?”

“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

“那咱们先玩玩卢牌戏,我要把你杀得片甲不留,迟些时候再放血。”牧师道。

这次就连黛朵都笑了。兴奋的笑声中透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塔比瑟前去叫他时,他正在会客室看书,看的是《罗德里克·兰登传》,同一个段落看了不下四五遍了。罗德里克在人老珠黄的斯巴克小姐面前调情,可他既没有办法领会里面的滑稽情节,也看不懂残酷的现实。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思考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这时,他听到楼上房间里响起了牧师凌乱的脚步声。炉火旁的牌桌上是他最后一手输掉的牌,纸牌旁边放着一个装着柳叶刀的玳瑁盒子。这个漂亮的盒子是牧师的,在此之前则是属于他父亲的。詹姆斯不知道他自己的那套刀具怎样了,现在应该在别人的口袋里。

塔比瑟进入会客室,“莱斯特雷德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去找她了。”

“莱斯特雷德小姐?”

“就在她的房间里。”她手指随便往上一指道。

他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她走过去,把什么东西放在他手上,是一个镀锡的瓷碗,“牧师说叫我把这个给你。”

“谢谢,塔比瑟。”

詹姆斯拿上碗和玳瑁盒,爬上楼梯,左转后停了下来,轻轻地敲了敲右边的门。

黛朵·莱斯特雷德坐在她房间那张靠窗的桌旁。吃过午饭后,她换了衣服,现在,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袍和一条白色的衬裙。她的脸被下午的阳光照亮——只有画家的笔才能描绘出这样的光线。詹姆斯认为她的年龄应该和自己一般大。她的眼睛充满了人情味,十分漂亮,不过,她把眉毛都拔光了。

詹姆斯从未进过她的房间。他感觉房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面前,应该好好欣赏一番才好。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陈设着切尔西瓷器、孔雀羽毛扇、斜针绣屏障。床上装饰着印度棉帷幕,上面饰有“生命树”图案,还有一件满是褶边的装饰物。这是一间比教堂还古老的房间,适合摆放那种粗重、朴素的家具。那类家具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散发着时间的味道,在其他房间里会格外显眼。黛朵借北德文郡腹地这间巴斯风格的闺房在无声地抗议、小心翼翼地反抗。詹姆斯有些感动,他希望以某种隐晦的方式安慰她。他觉得他终能找到一种方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却未能如愿。他问道:“你这有绑胳膊的布吗?”声音比他预想的还要沙哑。

她已经将布准备好了,那是一条染色过浓的丝巾。她穿着短袖长袍,但詹姆斯仍然把她的袖子往上撸,然后才绑上丝巾。他察觉到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贴近过她的身体,此刻,他正闻着她身上的气味,触摸着她皮肤的肌理。她肘弯处蓝色的血管和白色的皮肤令他意乱情迷。“不会太紧吧?”他问。

她的目光瞥向别处,摇摇头。他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玳瑁盒,揭开盖子,选了一把小刀片,拿了出来,却从手中脱落了。他手忙脚乱地在土耳其地毯上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了,他清了清嗓子,抓着她冰凉的手臂,找到一条血管,把碗放好,扎破血管后,他看着血顺胳膊流到了碗里。最后,他估摸着碗里的血大概有六盎司后,便用大拇指摁住伤口,解下丝巾,呼吸。他将一团羊毛粘在伤口上。她弯曲着手臂,另一只手摁住手臂,横在胸前,那样子活像一束花,或是一只病怏怏的宠物。“索恩医生放的血是这的两倍。”她盯着那碗血说。

“对你来说,吸收的要比出来的东西更有用。”

“我父亲说放血对讲究实效的女人特别管用。”

“令堂也这么做吗?”

“应该是吧。现在轮到我了。”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詹姆斯说,生怕说错话了。

“我相信你是没那么想过。”

“你感觉怎样?”

“很好。谢谢。”

“如果你想找我的话,我在你哥哥那儿。”

牧师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花园,向上延伸的田野、树林。他向詹姆斯打招呼时并没有转身,此刻,他的心情十分阴郁,早上打猎的时候他很快活,现在突然却变得伤感起来。跟狗出去的头一个小时里,他感觉一下年轻了。他的身体是一个非常坚实的工具,用起来十分称手。即便是在紧张刺激的追猎中,他也表现得相当冷静也相当敏锐,这是他在别的场合想竭力达成的目标……他肯定得为那一小时的时光心存感激。

牧师曾因为对詹姆斯非常信任,向他透露自己也曾写过诗——哪怕是将所有信奉基督教地区的波尔图葡萄酒都灌下去,他都未必会透露诗的内容,更不必说在人前透露自己的秘密了。詹姆斯既是为了找个话题,也是因为被牧师忧郁的神情打动,便问他是否在构思诗句。牧师很是窘迫,连忙回答道:“不是的,真的。并非那么回事。缪斯早就将我摒弃了。我是在想用一小块地种小麦和芜菁。你意下如何?你不是说过你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吗?我相信你肯定说过。”

“我对这方面的事情没有研究。我对芜菁的全部认知是,我喜欢烤着吃。”

牧师道:“真希望我能多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我是说,希望我能知道怎么做有益。我应该做个好榜样的。你知道吗,那些农夫还在嘲笑我呢?他们今晚就会笑话我,等着吧。你要在会客室吃晚饭吗?”

“我还是觉得在厨房吃饭自在些。去年还有人在里面唱歌呢。”

“那还是随便你吧。”

其实他当然是想跟玛丽在一起,但他在厨房吃饭的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真可惜,牧师思忖着,转而咧嘴笑起来,詹姆斯并没有对黛朵表现出更大的兴趣。他们要是能成为一对那才有意思呢,结果反而让那个外国小女人捷足先登了,他们的关系相当不错了,不过从没见过他们触碰过对方。他们有肉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