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3页)

第二天早晨,他们换了马,重新出发了,他们追着北极星,一路往里加的方向而去,一行人快马加鞭,行至深夜。部分已经融化的冰雪点缀着风景,但是到了第二天下午,云自东方涌来:天空呈现出蓝色、灰色和白色。整个晚上,旅馆的百叶窗周围,雪花无声无息地飘飘撒撒。雪一直下,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停了一会儿,让他们以为能够继续赶路。未几,雪又无休无止地下了起来,柔软的雪越积越厚,足以压垮一切。起先,这场雪倒也让人心情愉快,它那奇妙的舞姿美得无可名状。随后,这些旅行者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忽然警觉起来。如果马车困在雪中动弹不得,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到时候去哪儿求助?他们不该在年底贸然旅行吗?阿布特举起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到了里加,他们将给“赛尔维妈咪”装上滑板,这在本地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旅行方式,而且很好玩。他们将一路滑行,进入圣彼得堡!他曾无数次地使用过这种方式。在他看来,倒是很乐意遇上这样的天气。装上滑板后,他们的速度将提高两倍。真是求之不得!阿布特冲牧师眨眨眼,可是在牧师眼里,他觉得就连阿布特也变得浮躁了。牧师暗中观察着恐怖的大雪,天也越来越暗了。马走得太慢了,雪没过了它们的膝盖。大家一致同意就在下一个村庄寻找避难所。没必要拿性命冒险。他们又不是在比赛!

他们心神不宁地盯着窗外,寻找房子的轮廓和闪烁的灯光。

“瞧!”

“眼神真不赖,费瑟斯通太太!”

那只不过是一间茅舍。阿布特跳下马车,前去敲门。其他人将玻璃上的哈气擦去,透过窗户看着他。门开了,阿布特进去了。五分钟后,他返回马车,回到座位上,靴子上的雪已经融化。

“我们有救了!”他微笑着说,“有个可爱的家伙告诉我,从这里出发,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能看到一间修道院。”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哪里有修道院的影子,别说修道院了,他们什么都没瞧见。费瑟斯通太太恼火地质问阿布特先生是否判断对了方向。阿布特先生紧紧地盯着她,表情很是亲密。牧师暗自盘算,如果他们被迫留在风雪中,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他们有一些饼干,还剩下半瓶法国白兰地。兴许还没办法生火呢?他有一个打火匣,还得有很多柴火才行。

“狼”这个词突然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这种动物的形象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儿时他听说过不少关于狼的故事,还经常梦见它们——坚硬的皮毛,眼睛的颜色如冰雪一般,平日里耷拉着脑袋,却异常警觉,在沉寂的森林里嗅着酣然入梦者的气息。这里可没有妈妈唱着摇篮曲消除恐惧。牧师环顾他的同伴,心想这可能是用祷告重新获得慰藉的好机会。他轻声说起了祷词“我的天父”,这话听起来似乎很笨重,就像嘴里含着一个硕大的鸡蛋,所有的祷告、所有的思绪戛然而止。

费瑟斯通先生说:“什么动静……?”

第二声枪响比第一声更清楚。马车停住了,大家鸦雀无声。有人在喊叫吗?他们屏气凝神,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风声。

牧师说:“是猎人吗?”

“在这样的鬼天气中?”费瑟斯通太太用嘲讽的口气反问道。

“说不定是个信号呢?”牧师说,“兴许哪个游客遇到危险了。先生,我们不该去探个究竟吗?”

费瑟斯通先生问道:“先生,这些地方有强盗吗?”

阿布特耸耸肩,“抱歉,有些事情甚至连我也不知道。”他说完又耸耸肩。

费瑟斯通太太说:“你们谁去看看啊?为什么只会坐在这儿干等?”

“没问题,亲爱的。”费瑟斯通先生说,“我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你。”

阿布特则说:“没错,先生。我可已经出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去了。再说了,我的袜子还是湿的。”

他们望向牧师。他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然后扣紧大衣的衣领,用力打开他那侧的门,尽量轻轻地跳下车,进入这个呼啸的世界。

马车夫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的大口径短枪,只有他的眼睛没有被遮住,留有一丝生气。他的大衣上覆盖着硬邦邦的雪,帽檐里也落满了厚厚的雪。

牧师用德语说:“我们一起去吧!”雪打在他的脸上时,他正搜寻着合适的语法。祈使句还是条件句?车夫摇摇头,一个小动作足以表明,他铁了心是不会去的。

牧师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最近的那匹马,那是一匹栗色的马。他透过自己的新手套感觉到了马的温暖。可怜的畜生,它们看起来也满不高兴。他用手遮脸,望向前方,顺着马路朝里加的方向望去。然后,他倾斜着身子走入风雪之中。走了二十码,他才想起自己手无寸铁。他弯下腰,捡了一根树枝,掸掉上面的雪,像是握着一支步枪一样。在这种天气里,他们可能听错了。现在,不再有枪声,毫无生命的迹象。

他要走多远?得让马车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才行。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迷路,到时候偏离道路,分不清东南西北,天气越来越冷,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当他倒下时,不出几分钟就会被雪掩埋。直到春雪融化,到时候,某个乡下人带着狗路过这具冻僵的尸体。在这么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大地不断发出低沉的呼啸声。

他回头望去,“赛尔维妈咪”虽然模糊不清,但仍然可以看见。再走十步,再回头望了望。他数着脚步,走了七步,停下来。在前面的风雪中,某个东西正在移动。那是一个人吗?原来是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倒在雪地里。路边有一辆车,一辆两轮马车,车轮深深地陷入雪地里。还有一匹马。

牧师紧握着树枝,慢慢靠近。无论他们是谁,看起来都不像杀人犯。比起实施暴行的作恶者,他们更像是受害者。

“喂——”

这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直接对准牧师的脸,然后让他把手放到两边。牧师走近后,也放下了树枝。

“是戴尔医生吗?”

他们都站在马路上。剪成平头的戴尔,脑袋上被砍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汩汩地往外冒。

“亲爱的先生,出什么事了?你被抢劫了吗?”

“你认识我,先生?”

“我在巴黎的皇家广场见过你。”

“我没有见过你。”

“先生,我是朱利叶斯·莱斯特雷德牧师。这是你的同伴吗?他伤得很重吗?”

“他是左马驭者。我的‘同伴’逃跑的时候击中了他。”

“冲他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