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第3/6页)

毫无疑问,茂七为此很是恼火。甚至很多别的村民都对这出剧感到愤怒,因为他们也都是赌博的爱好者。

不过,据指导老师麻里子说,这一出戏是孩子们自发创作并演出的,角色是孩子们自己互相讨论决定的。大家问了一下茂七的儿子,他不仅点头承认这种说法,还说自己觉得应该扮演被抓的父亲这个角色,就鼓起勇气接下那个角色。事情就这样逐渐搞明白了,闹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自找难堪,茂七以及他的同伙们对麻里子的怨恨种子,从此深深地埋下了。

以上只是麻里子跟村里人结仇缘由的一些例子,麻里子有很多因类似原因跟她闹别扭的敌人。近来,碰巧村里决定设置消防用水站,用水站必须要设置在住宅密集的地段,村民们的意见不谋而合,异口同声地赞成将麻里子家的房子拆除,来安装消防设备。已故的小野大佐离开祖业,另立门户,在村子里原本并没有自己的房子。战争年代,遗属在村里租借了一间农舍避难,才开始搬到这个村子生活。

在我任村长后,租借的期限也正好到了,小野一家就必须搬离那里。她家除了麻里子之外,还有母亲和弟弟共三人。弟弟因为患有骨疡,一直卧病在床。

在这样的山村不可能有多余的房舍,小野一家一时找不到容身之处,简直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学校的同事实在看不下去,决定腾出学校的值班室给麻里子一家住。他们没有跟村办公室和村代表们打招呼,就让他们搬了过去。

为此,村里的头脑们在村办公室的楼上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对策。村代表们的意见是学校方面的做法是公然跟村里对着干。我站起来说:

“学校方面擅自做了这样的安排确有不妥,但是看到同事一家没有栖身之所,将学校的值班室腾出来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做法本身来说并无可责难之处。以我个人判断,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看起来有些敌对的方式,是因为村里设置消防用水站时,大家选了小野一家作为牺牲品,却没有帮他们选好新的居所搬迁,这才让他们产生了敌意。换句话说,村里的处理方式也有值得反省的地方。”

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呵斥道:

“你在说什么?”

说话的是曾被麻里子说成马和鹿合体的根作,他是村代表之一。他接着说道:

“没有就是没有,能有什么办法!还是说,村长能施展魔法,变出一间空屋子来?”

山里的人们具有一种用奇妙的比喻来争论的天分。

“学校的值班室原本就是公家的,不忍看到同事处于危难境地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不开放自己家的住宅来收容他们?将村里的公有财产拿来私用,这是一件让人不可理解的渎职事件。”

根作装腔作势地这样说道。我就任村长以来深刻体会到一件事,那就是农民出乎意料地擅长辩论。我只是随便讲一些浅显的常识,就会招来激烈的反击,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地发生过。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心直口快但讲话缺乏深度。遭到根作这样的反击,我只能沉默。

“村长无用!”

“你不要干预村里的政务!”

“你忘了之前的约定吗?”

被众人这般辱骂,我果断离场了。原本就打算当一个不作为的村长我才选择上任的,所以遇到反击后自然就该乖乖地退出,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不过,好像在我离开后,他们达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决议。

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木工们突然袭击了学校,拆掉了学校办公室和值班室的地板龙骨。拆下来的一部分被铺到了学校教室的地面,而办公室和值班室的地面都变成了泥地。

接到通报之后,我也赶去了学校。但是,就连我这个村长,也被村代表们以及手下的村民挡在了外面,无法进入工地现场。部分村民一身消防装扮,俨然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要将踏入禁区的所有敌人毫不留情地消灭掉。

“看来下了戒严令啦!”

我这么一嘟囔,羽生被气得面红耳赤,对我大骂道:

“你说话太放肆了吧!请闭嘴。亏你以前还是军人!”

前几天他对我说过一些类似的话,那些话还言犹在耳,我猜测今天这个事情的带头人一定是他。于是,我对羽生说道:

“您前些天才给我看了几年来的预算材料,说是即便榨干了村子也挤不出一块地板来,现在看来那只是一时的谎言吧?今天的举动,您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哈哈哈,今天的事情,可没用村里一分钱。这才是个开始,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泼妇和她的同类从这个村子赶出去。为了达到目的,根作甚至说,卖掉他引以为傲的马都行!”

“鹿上面少了马了,这样好吗?”

“放肆!”

羽生又气得面露青筋,围在一旁的村民们却都笑了。谣言的传播之快着实让人惊讶。“今天的木工费用,听说是根作卖了自己心爱的马匹来支付的。”这样的谣言开始在看热闹的人口中迅速传开。听到这样的传闻,根作神色大变地冲了过来,说:

“村长呢!在哪里?”

羽生急忙迎了上去。

“村长说话太过分了!竟说你卖了马的话,鹿上面就没有了东西。”

“不是,我是为另一件事而来的。说今天的费用是我卖了马来筹措的,请问村长,您是有何根据,说出这么不经大脑思考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村长您这么憎恨我的马吗?这么想让我把马卖掉?”

事态有些出乎羽生的意料,他很狼狈。

“不不,马的事情今天先不说。今天的费用我自掏腰包都行,这些我们改日再说。你,先到这边来一下!”

羽生拉起根作的手,赶紧把他拖到了一个四周无人的地方。

我四处寻找着麻里子的身影。已故的小野大佐和我,一个在陆军,一个在海军,也不过偶尔会在老乡会上碰个面,并无深交。但是,老友的后人遭遇了今天这样的麻烦,曾跟他同为军人的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甚至想,如果她们还是找不到安身之处,那就把我家的房间腾出一间给他们。

麻里子不喜欢别人好奇的眼神,也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所以从她学校周围消失了。

麻里子躲到了山边的禅寺里避难去了。我前去找她时,最先碰到的却是那天到学校时遇到的那位男老师。他寄宿在这家禅寺,看到我之后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瞪着我。

“小学的老师是狗吗?听说以后要在泥地上办公,在泥地上铺稻草值夜班了。你看过监狱吗?人居住的地方,即便是牢房也有地板啊!你脸色不太好看,是我说话很难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