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26(第3/3页)

“你上楼去睡吧,”米歇尔-夏尔低声说道,“钥匙挂在门上,插销别插上,不然我就得叫醒你替我开门了。你已经大了,一个人睡不会害怕的。万一有什么事,你就按铃,或者敲墙叫隔壁房间的人。”

儿子似乎听见那位年轻夫人悄声说他很可爱,这使他感到自己小大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不过,父亲把他们房间的钥匙交给他,这使他的尊严得到了极大的补偿。他很乖地上楼睡觉去了。

但他刚入睡,便被隔壁房间归来的人的脚步声吵醒了。他有点害怕。在他和有红地毯和棕榈树的走廊那几乎陌生的世界之间,只隔着一道房门,他爸爸的床由女仆铺好了,这张空床,连同它苍白至极的枕头和铜床架,经由堤岸路灯光透过窗帘缝儿一照,显得凄凉而令人悚然。从铺石路面反射过来的叫嚷声和说话声没有先前那么欢快,似乎这帮人中有些人喝得太多了。楼面的挂钟敲了十二下,然后,他觉得响了几次一下,后来又是两下。这个剧演得真长啊!他终于又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他爸爸回来时他全然不知,现仍在睡觉哩。儿子起身下床,悄无声息地或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洗漱;他心底里觉得,水罐碰到脸盆的响声若吵醒睡觉的父亲并不是坏事,吃早餐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米歇尔-夏尔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立刻让人送咖啡和牛角面包来,父子俩将在可以看到大海的阳台上一起用早餐。如果可能,父亲比平时更加亲切和蔼。白天像所有幸福的日子一样过得很快,儿子只是在大堂又见过昨天那位玫瑰夫人一次,他父亲吻了她的手。晚上,儿子又先上楼去睡了。他不再害怕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动身的日子,也是最后一次海水浴的日子。海潮已退。像通常一样,他们坐着有篷马车去海边,那马车是由一匹大白马拉着的,儿子吃早餐时留了一些方糖喂马。(“你放在手掌心里伸过去喂它。”)父亲和儿子一起脱去衣服;儿子脱得快,第一个冲向汹涌的海浪。他俩谁都不会游泳,而且小米歇尔在随后的一生中也没学游泳。他们都憋得喘不上气来,如果在海水里泡得太久,势必会抽筋儿的,而且,尽管这六月末的早晨天气晴朗,但海水仍旧冰冰凉的。

他们在有篷马车上一边仔细地擦去有点发腻的海水,擦去海沙,一边穿衣服。突然,父亲说道:

“刚才叠衣服时,我大概没留意,把我留着途中用的十多个路易从口袋里弄滑掉下去了;你瞧,地板拼接的地方有一些大缝隙。唉,到车下去找也找不到了。回去后,我跟你母亲说起这事时,你就把这一切讲给她听好了。”

可是,儿子很固执,硬是光着大腿下去,在海滩边踩了一阵,但除了脚趾感到海水和海沙以外,其他什么也没触及着。得赶紧把马车赶到海滩的干地方去了。当他透过马车车窗看到海水中有一些金色的光点时,他是不是在做梦?米歇尔-夏尔一言不发。我并不认为儿子当时立即就怀疑自己父亲在撒谎,但是他感觉到他父亲很不自然,如同他自己得向大人说一些大人们也许不会相信的事时感到很不自然一样。他觉得父亲有点可怜。至于那位玫瑰夫人,米歇尔-夏尔用不着叮嘱孩子在家里别提起她来,儿子本能地知道这是绝不能提的事。


  1. ✑英文,“玩具娃娃”、“宝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