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永恒轮回说”是尼采用来回答事物运动发展归宿的一种学说,是其整个思想体系的基础,被尼采自己视为“天命”和核心思想。

我常常觉得惶惶不安,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很想去找母亲,但是那可能会打搅她工作。今天我却可以肯定她是不会呵斥我的,因为她来大采石场警察分局接我的那天晚上,她一句批评的话都没说,没有对我进行威逼,没有给我上什么德育课。我们默默地走着。在走到考兰古桥中间的时候,我听见她冷漠地说“我可怜的孩子”,但是我很纳闷,不知道她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她自己。等我脱了衣服上床之后,她才走进我的卧室。她坐在床边,一句话也没说。我也是。最后她终于露出了微笑。她对我说:“我们俩都不是很健谈……”说完,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她还是第一次注视我那么久,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眸子呈灰色或者淡蓝色。灰蓝色。她朝我俯下身子,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更确切地说,我感觉到她的嘴唇蜻蜓点水般掠过。依然是凝视着我的目光,炯炯有神但心不在焉的目光。她把灯熄了,在关上房门之前,她对我说:“别再那么干了。”我觉得这是我们惟一的一次交流,很短暂也很笨拙,但对我的内心造成强烈的震撼,以至于我现在很后悔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的几个月里,我没有对她做过一次冲动的事情,否则我们之间还会出现这种交流的。但是,我们俩谁也不是那种感情容易外露的人。也许,她对我不抱任何幻想才会对我漠不关心。她也许在心里对自己说,这闺女没什么好指望的,因为我就是她的翻版。

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去想这些事情。我一直是活在当下,不去问为什么。罗兰把我带回这个我一直回避的街区时,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母亲死后,我就没有踏上过这片土地。出租车开进了昂丹马路街,我看见最里头三位一体教堂那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就像一只正在放哨的雄鹰。我觉得很难受。我们正在接近边界。我告诉自己还有一个希望。我们也许要改道朝右边走去。可是,没有改道。我们笔直地前行,我们穿越三位一体广场,我们在上坡。在到达克里希广场之前,遇到红灯,我差一点就打开车门,落荒而逃。可是,我不能对他做这样的事情。

后来,当我们沿着女修院院长街徒步前往我们聚会的那栋楼房时,我的心才平静下来。所幸的是,罗兰什么也没察觉到。如今,我觉得遗憾的是,我们俩一起在这个街区行走的时间太短暂,我希望走得更久些。我本来想带他参观这个街区的,告诉他我住了六年的地方,那一切都变得非常遥远,是在另外一种生活当中……母亲死后,把我和那段时期牵扯到一起的惟一联系,是某个名叫居伊?拉维涅的人,他是我母亲的男友。我早就明白,是他在支付那套房子的租金。如今,我还时不时地跑去看他。他在奥特依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但我们几乎从不谈论过去。他和我母亲一样,也属于不善言谈的人。那些人把我带到警察局时,问了许多我必须回答的问题,但是,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缄默不语,于是他们对我说:“你呀,你不善言谈。”假如母亲和居伊?拉维涅也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也会说同样的话。我不习惯别人问我问题。我甚至觉得很奇怪,他们竟然对我的情况感兴趣。第二次,在大采石场警察分局,我碰到的警察比前面那个人更和蔼可亲,我觉得他问问题的方式很有意思。这样一来,就有可能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坐在你对面的某个人对你的所作所为也听得饶有兴致。我对这种情况一点也不习惯,所以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那些具体的问题除外。比方说:你是在哪里上学的?考兰古街的圣-万桑?德?保罗女子学校以及安托瓦娜特街的市镇小学。于尔?费里高中没有要我,这件事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他坦白了这件事。他朝我俯下身子,仿佛想安慰我似的,声音温柔地对我说:“于尔-费里高中活该倒霉……”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我好想笑。他朝我微笑着,直视着我,目光跟我母亲的目光一样炯炯有神,但他的目光更温柔,更加专注。他还问了我的家庭状况。我感觉自己放心大胆起来,我终于把少得可怜的家庭情况告诉他:我母亲原来住在索洛涅的一个小村子里,红磨坊的经理福克雷先生在那个村子里有一处房产。就是因为这个关系,母亲年纪轻轻来到巴黎的时候,就在红磨坊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是在索洛涅出生的,但我们从来也没有回去过。母亲常常对我说:“我们已经没有屋架了……”他听着我说话,有时还做些记录。而我,我体会到了一种全新的感觉:我把这些少得可怜的细节和盘托出的同时,我自己也如释重负。那些事情说出来之后,跟我就不相干了,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看到他做记录,我觉得轻松自如了。倘若所有那一切都白纸黑字地写了下来,那也就意味着都结束了,就像人死了会在他的坟墓上刻上名字和日期一样。我滔滔不绝地越说越快:红磨坊,我母亲,居伊?拉维涅,于尔-费里高中,索洛涅……我从来都没有机会跟任何人说话。所以这些话语从我这里脱口而出时,那是何等的解脱啊……我的一段人生结束了,这段人生是命运强加到我头上的。从今往后,将会由我本人来决定我自己的命运。一切都会从今天开始,为了毫无羁绊地一往无前,我更愿意他把刚才所做的记录一笔勾销。我准备跟他说一些其他的细节和名字,跟他说一个想象中的家,一个我梦想的家。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母亲来警察局接我。他跟她说事情不严重。他一直用他那专注的目光凝视着我。未成年流浪,在他们的事件记录簿上就是这么写的。出租车在外面等着。先前,他问我在哪里上学时,我忘记告诉他几个月来我上的是另外一所学校,路程要更远一些,跟这个警察局在同一条道上。下课后我在学校的食堂里等着,母亲在黄昏的时候来接我。有时,她来晚了,我就坐在土台的一张凳子上,等着她。就是在那里,我发现这条街道两边的街名并不一致。那天晚上,她又来接我,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但这一次不是到学校接,而是在警察局里。这条有着两个名字的怪街,似乎想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母亲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出租车的计价器。她叫司机在考兰古街的街角停车,当她从钱夹里掏出那些硬币时,我知道了那些钱正好够付车费。剩下的路程我们自己安步当车。我走得比她快,让她跟在我身后。然后,我又停下等她跟上来。在那座俯瞰公墓的桥上我们可以看见下面我们住的那栋房子,我们在桥上停了很久,我感觉到她缓过气了。“你走得太快了。”她对我说道。今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我当时可能试图带着她从那狭窄的生活圈里稍稍往外走出来。假如她没死的话,我相信我可以让她看到别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