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4页)

“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嘛。”她对我说道。她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嘲笑。她突然用你来称呼我,可这对我来说显得很自然。她跟那个名叫苏珊娜的人又要了两杯酒。我不习惯喝酒,一杯香槟对我来说就已经过量了。但我不敢拒绝她。为了早点喝完,我干脆一干而尽。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我。

“你在上学吗?”

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我一直梦想着自己是个大学生,因为我觉得大学生这三个字很好听。但是,自从那一天我被于尔-费里中学拒之门外后,这个梦想对我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是香槟酒给了我自信吗?我向她俯过身子,也许是为了使她信以为真,我把脸凑近她的脸:

“是的,我是大学生。”

第一次到那里,我没有注意周围的顾客。跟孔岱一点边也沾不上。假如我不怕再见到一些幽灵,我很乐意在某个夜晚故地重游,以更好地弄明白我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凡事得小心谨慎。而且,我也有可能吃闭门羹。有可能换了老板。干这一行的人并不是谁都有美好前景的。

“学什么专业的?”她的问题出其不意,没给我充分的时间考虑。她那真诚的目光让我深受鼓舞。她肯定想不到我在撒谎。

“学习东方语言。”

她显得很诧异。但后来,她从未问过我学习东方语言的细节、上课时间以及学校的具体位置。她本来应该明白我是不去任何学校的。但是,以我之见,这对她来说——对我来说也一样——我拥有的是某种贵族名号,这种名号我们无需做任何事情就可以继承。她把我介绍给那些经常光临拉罗什福柯街的这家酒吧的客人时,总说我是“大学生”,也许那里的人现在都还记得。

那天夜里,她一直把我送到我住的那栋房子。我也想知道她从事的是何种职业。她对我说,她当过舞蹈演员,但是出了一次事故之后,不得不中断了跳舞生涯。跳古典舞的吗?不,不完全是,不过她接受过古典舞蹈的训练。今天,我很想问自己一个问题:她说自己是舞蹈演员是不是像我说自己是大学生一样?但是那个时候我从来就没想过这种问题。我们沿着封丹街朝布朗西广场走去。她告诉我她“暂时”与那个名叫苏珊娜的女人“合伙”,那是她的一个老朋友,有点像她的“姐姐”。她那天晚上带我去的那个地方,由她们两个人共同打理,那既是酒吧也是餐馆。

她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住。是的,一个人和我母亲一起住。她想知道我母亲是干哪一行的。我没有说出“红磨坊”那三个字。我口气生硬地对她说:“她是会计师。”无论如何,我母亲完全有可能成为会计师的。她身上有会计师需要的认真和严谨。

我们在那栋大楼的大门前分手。我每天晚上回到那套房子时并没有感觉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永远离开那里。我把希望寄托在我即将认识的那些人身上,认识他们之后我的孤独将会结束。这个女孩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也许她会帮助我远走高飞。

“我们明天还见面吗?”她对我问的这个问题显得很吃惊。我的问题太唐突,没能掩饰我的忧虑不安。“当然。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罢,她朝我投来她那温柔而又揶揄的微笑,就像刚才我跟她解释什么是“刚上坡的地方”时她露出的微笑。

我记不起来了。更确切地说某些细节回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乱成一团了。五年来,我再也不愿意去回想所有这一切。只要出租车爬上那条街,只要再见到那些熠熠闪烁的招牌——“夜行者”、皮埃罗……我已经记不起拉罗什福柯街的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了。红色隐修院?但丁之家?康特尔?是的,叫康特尔。孔岱的顾客中,可能没有一个人去过康特尔。生活中有许多难以逾越的界限。可是,我刚去孔岱的那阵子,在那里见到我曾在康特尔碰到过的一个客人时,我还是大吃一惊,那人名叫莫里斯?拉法艾尔,别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美洲豹……我真的没料到此人是作家……在锻铁栅栏后面、最里端的小厅有许多打牌和玩其他游戏的人,他身上没有一丁点跟那些人不一样的地方……我认出他了。而他呢,我觉得我的面孔没让他想起任何东西。太好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从来就没弄明白亚娜特?高乐在康特尔的角色。她常常负责拿走顾客的点菜单,为顾客提供服务。她还坐到他们中间。她认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她把我介绍给一个长着东方人脑袋、身材高大的棕发男子,那人的衣着非常考究,像是受过高等教育,名字叫什么阿加德,是街区一个医生的儿子。他来的时候总有两个朋友相随:戈丁热和马里奥?贝。有时,他到最里面的小厅里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玩牌和其他游戏。他们会一直玩到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其中的一个牌客从表面上看是康特尔的真正老板。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灰色的头发很短,他也一样穿得非常考究,神情严肃,亚娜特告诉我他是个“老律师”。我记得他的名字:墨塞里尼。时不时地,他站起来,走到吧台后面跟苏珊娜待在一起。有几个晚上,他接替她,亲自上饮料,就像在自己的寓所、自己家里一样,而所有的顾客都是他的客人。他叫亚娜特“我的孩子”或者“死人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叫她,我第一次到康特尔的时候,他打量我的目光有些不信任。有天晚上,他问我多大年龄。我的模样已经老了些,我告诉他说我“二十一岁”。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我,满腹狐疑。“您能肯定自己已经满了二十一岁吗?”我越来越窘迫难堪,已经准备把真实年龄和盘托出,但他目光里的严厉突然之间就一扫而光了。他朝我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膀。“那好吧,我们就算您有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