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在鲍勃?斯多姆家举办过一场晚会。他邀请露姬和我,还有其他人:安妮特、堂?卡洛斯、保龄、扎夏里亚、米海依、拉欧巴、阿里?谢里夫,以及那个被我们说服不再去矿业学校的年轻人。还有其他的宾客,但我都不认识。他住在安柔河堤路的一套公寓里,上面那层楼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工作室。他在那里接待我们,朗读一部他想上演的剧本:《走开,先生!》我们俩比其他人到得早,照亮工作室的那些枝形大烛台、挂在梁上的西西里木偶和弗拉芒木偶以及文艺复兴时代的镜子和家具着实把我震住了。鲍勃?斯多姆穿着那件黑色的紧身天鹅绒上衣。一扇大玻璃窗朝向塞纳河。他一手搂着露姬的肩膀,一手搂着我的肩膀,显出一副保护人的架势,跟我们说了那句口头禅:

患难之交啊

希望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递给了我。他跟我们解释说那是他在马略卡岛上的那所房子的钥匙,他要我们尽可能快地赶到那里。然后在那里一直待到九月份。他觉得我们的气色非常不好。多么奇怪的晚会啊……那部剧本只有一幕,演员们念得很快。我们围坐在演员周围。在演员朗读台词期间,时不时地,我们要按照鲍勃?斯多姆的手势一起喊:“走开,先生!”就好像我们属于一个合唱团一样。酒可以放开肚皮狂饮。还有其他的有毒物质。楼下的一间大客厅里已经摆好了冷餐。鲍勃?斯多姆本人亲自往那些有盖高脚杯和水晶杯里倒酒。人越来越多。斯多姆找了个时机把我介绍给一个和他同龄但比他矮得多的男子,一个名叫詹姆斯?琼斯的美国作家,斯多姆说他是跟他住“同一层楼的邻居”。最后,露姬和我,我们都弄不大明白,我们夹在所有这些陌生人中间,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在步入人生的初期交往的那么多人,他们永远也不会记住,我们也永远不会再认出他们。

我们朝出口走去。我们相信没有人会发现我们从这么多喧嚷的人群中悄然离去。可是,当我们刚跨过客厅的门,斯多姆就走到了我们身边。

“哎呀……孩子们,你们要不辞而别吗?”

他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这种微笑加上他的大胡子和魁梧身材,让他很像文艺复兴时期或者伟大的十七世纪的某个大人物,鲁本斯或者白金汉公爵。但是,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忧虑。

“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别乏味啊?”“哪里的话,”我对他说道,“‘走开,先生!’非常精彩呀……”他把两只手搭在露姬和我的肩膀上,就像先前在工作室里做的动作一样。“去吧,我希望明天再见到你们……”他搂着我们的肩膀,把我们一直送到大门口。“尤其是,赶紧出发去马略卡岛,去那里透透气……你们需要新鲜空气……我已经把房间的钥匙给了你们……”在楼梯平台上,他久久地凝视着我们俩。然后,他背了一句诗:

天空恰似一个穷困马戏场那撕烂的帐篷。露姬和我,我们下了楼梯,他倚着楼梯扶手,站在那里。他等着我回他一句诗,就像往常一样。但我什么诗也想不

原籍瑞士的法国诗人布莱兹?桑德拉斯(1887—1961)的诗句。

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把那些季节都弄混淆了。几天之后,我陪露姬去奥特依。我觉得那是在夏天,要不就是在冬天,一个天气寒冷、阳光明媚、天空蔚蓝的明净的上午。她想去看望居伊?拉维涅,她母亲生前的朋友。我喜欢在外面等她。我们约好“一个小时之后见”,在汽车修理厂所在的那条街的街角。我相信我们已经有了离开巴黎的想法,因为鲍勃?斯多姆留给我们的那串钥匙。有时候,一想到有些事情可能会发生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发生时,心会揪得紧紧的,但是,我思忖,直到今天,那所房子依然空无一人,依然在等待着我们光临。那天早上,我很幸福。有些飘飘然。我甚至感觉到有些沉醉。地平线远在天边,通往无限。一条静谧街道尽头的一家汽车修理厂。我好后悔没有陪露姬去拉维涅那里。说不定他还会借一辆汽车给我们南下呢。

我看见她从汽车修理厂的那扇小门里走出来。她朝我打了一个手势,跟那一次的手势完全一样,那年夏天,我在河堤路上等着她和亚娜特?高乐,她朝我打的就是这种手势。她迈着同样有气无力的脚步朝我走来,就好像她在放慢步子,仿佛有的是时间。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一起在这个街区散步。有朝一日我们将会住在这个街区。再说,我们一直都住在这个街区。我们沿着那些小街往前走,我们穿过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圆形广场。奥特依村慢慢地从巴黎剥离出去。这些赭石色或者米色的楼房可以出现在蓝色海岸,而这些墙壁让人猜想那后面是否藏着一个花园或者一片森林的边缘。我们走到了教堂广场,到了地铁站前面。走到那里的时候,我现在可以说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要失去了: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这就是永恒轮回。此前,我一直在努力阅读这一主题的作品,自学的热情很高。正好在走下奥特依教堂地铁站的楼梯之前。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一点也不明白,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我抓住了她的手臂。我们一起待在那里,在同一个位置,进入永恒,而我们穿越奥特依的漫步,我们已经在成千上万个别的人生中经历过了。没有必要看我的手表。我知道时值正午。

是在十一月份出的事。一个礼拜六。上午和下午,我都在阿根廷街撰写那篇关于中立地区的文章。我想在那四页纸的基础上再充实内容,至少写到三十页。会像滚雪球一样,我也许可以扩充到一百页。我和露姬约好下午五点钟在孔岱见面。我已经决定最近几天离开阿根廷街。我觉得自己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了,从今往后我没有任何理由躲藏在一个中立地区了。

我一直走到了星形广场地铁站。那是露姬和我,我们去参加居伊?德?威尔的聚会时,经常乘坐的线路,也是我们第一次步行走过的线路。过塞纳河的时候,我发现在天鹅林荫路上有许多散步的人。在拉莫特-比凯-格雷纳站换乘。

我在马比庸下车,朝拉贝格拉方向看了一眼,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墨塞里尼没有坐在玻璃窗后面。

当我走进孔岱的时候,挂在墙上的那个圆挂钟的指针正好指向五点钟。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是孔岱的低峰时间。桌子都是空的,只是靠门的那张桌子旁坐着扎夏里亚、安妮特和让-米歇尔。他们三个人都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一言不发。扎夏里亚和安妮特的脸上都没有血色,可能是由于从玻璃窗那里映照下来的阳光的缘故。我跟他们打招呼问好的时候,他们没有回应。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让-米歇尔的嘴唇挛缩着,我感觉他想跟我说话。一只苍蝇落在扎夏里亚的手背上,他紧张地把它赶走了。然后,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朝我这边走来。他用苍白的声音对我说:“露姬。她从窗户那里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