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广播电视台的庆典活动(第4/7页)

“可西葫芦味道很好。”杰西卡坚定地说,她想让他也尝一块,高泽尔曼却扭了头,他情愿从银质小扁酒壶里喝一口爱尔兰威士忌,这酒壶是他提前退休时电视台送给他的礼物,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

“唐纳,你这老东西!”一位头发花白的摄影师非常热情地与阿尔布雷希特·唐纳打着招呼,并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克拉拉,多年前他们曾一起拍过一部有关文学胜地的片子。那时他们一起前往托马斯·曼居住过的特拉沃明德,摄影师想泡她,但她对他丝毫不感兴趣,结果他喝得酩酊大醉,片子拍得一塌糊涂。后来他自掏腰包,再次前往特拉沃明德重拍了一遍,当时他的这一举动让她挺佩服。他叫什么来着?最近她总是忘记所有人的名字。唐纳帮她摆脱了困境。“理夏德,”他说,“哎呀,为什么跟我去拍摩泽尔葡萄酒的人不是你呢?跟我去的是个毛头小伙子,他既看不见迷人的景色,也对葡萄酒一窍不通。每天拍摄工作结束后,我都是一个人坐在特拉本-特拉尔巴赫或是特里尔的酒馆里。”“他们已经不让我出外景了,”理夏德说,“只能在演播室拍了。只有年轻人才能去外景地。这就是现实,一切都跟过去不一样了。”他嗅了嗅,往两位厨师那儿看了一眼说:“这俩蠢货又来现眼了。”他把唐纳往旁边拽了拽,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还记得吗,君特罗德,我们是怎么把蜘蛛网布置到她墓碑上的,全是从别处偷来的蜘蛛网。如今我要是还能拍摄蜘蛛网,那我该多高兴啊!”

克拉拉想到:不足三十岁的君特罗德当年是多么英勇地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啊!而她克拉拉·灿德尔若是死了,她的衣服和书籍现在大概都被装进纸箱堆到门外去了。

一辆红色小汽车随着“小心!请借光”的喊声被推过过道,停放在苇草中间。那位过了气的政治频道编辑围着这辆车神经兮兮地边走边喊:“小心,这是Hotzenblitz车[41],它使用苇草作燃料!”有三位头戴耳机、手捧爆米花的年轻小伙子停住了脚步,他给他们讲解起今日世界苇草的多种用途,可他们没有摘下耳机,而是更愿意听铁克诺节拍音乐。后来当文化之角讨论书籍与阅读时他们也在场,仍旧头戴耳机并随着节奏左右摇摆,他们瞪大眼睛惊奇地盯着那三位怪人看:高泽尔曼、唐纳和灿德尔,他们坐在黑色扶手椅上,面前摆着矿泉水和许多书,时而举起这本书,时而举起那本书。

克拉拉遇到一位老熟人,夸她气色好,并说她也能来参加广播电视台的庆典活动真是太棒了,还问她丈夫近况如何。克拉拉不知道她指的是第几任丈夫,于是含糊其辞地说“好,挺好……”从这位熟人——她又记不起她的名字了——那里她听到她离婚的经过,现在她很幸福地与一位电视剧编辑生活在一起,然而他们不住在一起,这其实才是让关系保鲜的全部秘密,如果人们问她的话。她穿着黄色套装,黄色高跟鞋,甚至涂了黄色眼影。“每到整点,我得写出有关庆典的最新报道。但只在电视三台节目中播出,文化之角我也会来的。”她说。“待会儿见!”克拉拉边说边躲进一个小演播室,从那儿传出一个男人的洪亮嗓音。这里是星空室,正在讲解卫星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房间布置得如同星空,昏暗,只有几处有令人迷惑的亮点,那就是卫星。一个台子上站着一位壮实的男人,他身穿黑色西装套服,手拿麦克风,虽然在这个小屋中不用麦克风人们也完全能听到他说什么。他正大声对着麦克风说:“我们向您保证,在星空室可以为您进行模拟数字转换。”

他面前仅有的听众是两个孩子,大概十或十二岁,他们害怕地手拉着手,仰头望着他。他的话在这两个孩子面前听上去很怪诞,比如“模拟”和“数字”这样的词本身就有些猥亵的色彩,那两个孩子听着这些词吃惊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他们显然害怕要是稍微动一动,就会被来自卫星、麦克风或这个男人口中的闪电击中。“那边有裹了面的西葫芦。”克拉拉向两个小孩耳语道,然后她自己又迅速地离开了那间阴森森的星空室。

在过道里她遇上了曼弗雷德·韦伯,这个人的名字她马上就想起来了。在她主持一档早间节目时,他是编辑。有一次,她在节目中间插播乐曲时流泪了,这时他正好因为一个报道走进演播室。“怎么了?”他诧异地问。她擤了擤鼻涕含着泪答道:“我的狗死了。”

“你就为这个哭?”他皱着眉头问,“就因为一条破狗?你可别把我这个节目给毁了。”

当时的节目是直播,她站起来二话没说就回家了,他只好张皇失措地自己把节目给主持完了。为这事专门召开了编辑部会议,克拉拉受到了警告,此后她拒绝再和曼弗雷德·韦伯说话,就更甭提合作了。

“克拉拉!”他说,“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开了,对此她感到很受用。看着他终老于这家地方广播电视台——虽然他一心向往有朝一日能去波恩当新闻发言人,让她觉得特解恨。他以为只要能模仿魏纳、勃兰特和施特劳斯就行了。“但那是远远不够的,”克拉拉气愤地想,“你注定碌碌无为。你在智力方面连我的狗都不如。”

曼弗雷德·韦伯盯着她的背影感到一种带着羡慕的钦佩,她居然真能把对他的恨保持十多年之久。他可没有这么坚定不移,他希望自己能如此坚定不移。

在文化之角人们此时已经开了第二瓶莎当妮,文化频道编辑讲起了爱尔兰,说那里的人跟这儿的人相比更朴实无华,诗人喊道:“可是亲爱的朋友!这么一概而论是不行的!”

“你去过爱尔兰吗?”文学频道编辑问。诗人挥挥手说:“我根本不用去那儿!没去过那儿我也能想象!人们只要读过最后50页《尤利西斯》,只读最后50页就够了!读过就一切都了解了。”

文化频道女编辑——因酒精和炎热看上去已经不那么神清气爽了——小声说:“现在开始吧。”

“开始什么?”诗人问。她说:“开始讨论。”

房间内有些观众,但他们全在观看遥控操作开颅手术。要想讨论,就得把他们吸引到文学话题上来。

“你来开始,”文学频道编辑对克拉拉·灿德尔说,“可能有些从前的观众还记得你。”克拉拉坐进扶手椅,拿起麦克风,朝气蓬勃地问道:“这里有人还读书吗?”

“天哪!”阿尔布雷希特·唐纳叹着气也一屁股坐进扶手椅。有几位观众转过身望着文化之角,一位妇女发出“嘘”声。只有一对刚刚走进大厅的退休夫妇感兴趣地站住了。“您二位一定读书!”高泽尔曼边喊边指向他们。他们俩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是指的他们俩,然后他们又往前走了走。“您二位读书吗?”高泽尔曼通过麦克风问他们,尽管他们就站在他面前。“他有白内障,”女的答道,“但我为他朗读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