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广播电视台的庆典活动(第2/7页)

就在阿尔布雷希特·唐纳继续讲述着汉诺·泽巴赫尔只能写讣告的可怜生存状况时,他们这三位曾负责过文化频道的人穿过演播室长长的通道,尽管观众还得在门外等半个小时才许入内,这里已是一派繁忙景象了。女编辑们、女化妆师们、摄影助理们忙前忙后,他们寻找同事、化妆包或是日程表,互致问候,说上一句“今天够刺激的”或是“这会儿我已经累瘫了”。电视台的所有演播室都张灯结彩,第一演播室中安放着一台被称作“搞笑工厂”的设备,某青年节目的一群相当年轻的工作人员正在这里制作声音搞笑的东西。很多年前当克拉拉·灿德尔还很年轻的时候,也正是在这里工作过,那时这档节目还没有沦落为一分半钟的大杂烩。一位穿短裤、军靴,留着时髦的蘑菇头的魅力十足的人认出了她,对她说:“嗨,要是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们这儿。那就太棒了,我们可以瞎聊,给你提几个傻帽问题,逗逗乐。”

早上在旅馆吃早餐时,诗人唐纳就已经喝了两杯雅马邑白兰地酒,现在他用发红的眼睛瞪着这位年轻人,走近他说:“小伙子,把您刚才说过的话马上用正确的德语再说一遍!”

高泽尔曼博士为诗人的教训而忍俊不禁,并抱怨着指了指那位年轻的搞笑专家,这位专家拍拍自己的脑门消失在搞笑工厂设备后。

文化频道女编辑这时和杰西卡一起出现了,后者现在也佩戴了一个写着其名字的小牌子,她一边吻自己的文学编辑男友一边说:“恩斯特,你想象一下,我已经见到了乌尔里希·维克特[35]和弗利格牧师[36]了!这一切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维克特牧师和弗利格牧师,”高泽尔曼义愤填膺地说,“这帮人类瘟疫,这帮自命的道德楷模!”他引用塔列朗的话对杰西卡说:“罪行令我恐惧,但道德却让我不寒而栗!”杰西卡摸了摸他那稀疏灰白的头发,他不买账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要总是这么苛刻,倔老头,”她说,“弗利格牧师多可爱啊!”她着迷地追着托尼·马歇尔[37]看,这位歌手身穿紫色缎子西装,在一大帮人的陪同下正兴高采烈地挥着手从过道通过,并喊着“吽呀,吽呀,吽”,消失在一间“搞笑工作室”里。

“约伯,”高泽尔曼咬牙切齿地说,“我觉得自己就像《圣经》中的约伯一样在遭受折磨。杀死我们的不是痛苦和麻风,而是平庸,到处都是平庸在折磨我们。”

克拉拉·灿德尔建议文化频道女编辑现在赶快开一瓶莎当妮。

“马上、马上,”施赖伯-克恩女博士说,“咱们先去文化之角。”

他们经过种植在12个桶里的大束苇草,一位从前在政治频道的编辑坐在这些苇草中。他已经好几年不得志了,因为每次他主持节目都会问同一个问题:“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耶稣对此会说什么呢?”电视台不想这么频繁地提到耶稣,另外这位编辑也太雄心勃勃,甚至他的女秘书都说:“他恨不得自己也被钉上十字架。”后来就不让他主持节目了,于是他开始关注苇草在世界上的用处:比如用苇草做沙拉,铺地,取暖,做假发原料和烟草。人们让他去研究,他可以为绿色和平组织做相关的节目,但这类节目往往到最后一刻由于敏感原因而不能播放。克拉拉·灿德尔记得有一次曾为一家妇女杂志采访过他,在读了采访文稿后他不同意刊登,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形象被塑造得不够正面。她想,若是在今天他大概不会这般挑剔。她还想起了他家里当时的电话录音,一个孩子用天使般的嗓音天真地说:“爹地、妈咪和我,我们正在享受三人世界。我们不希望被打扰,你待会儿再打来吧。”还有他们家门外的门铃按钮处,孩子刚出生,其名字就被一本正经地添了上去:卡尔海因茨、安格利卡、凯文·诺伊罗伊特,请按两次门铃。人们几乎可以打赌,这个婚姻在凯文上学之前就得破裂。

就在离苇草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笑话小屋。每个人都可以去里面讲笑话,讲完之后按一个按钮,就会响起磁带中传出的一片笑声。一位技术人员正在调试装置,他满头大汗,偶尔还骂上两句。“一、二、三,喂、喂、喂!”他冲麦克风说,然后按下按钮,传来一阵狂笑。有几位工作人员惊奇地停住了脚步,高泽尔曼博士喊道:“让我试试!”他钻进笑话小屋,清了清嗓子,敲敲麦克风,喊道:

“您到底是谁?我问那个早上从不问候我的、留着短胡子的男人。您不认识我吗?他说,我不就是那个早上从不问候您的、留着短胡子的男人嘛。”

诗人唐纳笑了起来,克拉拉·灿德尔也露出了微笑,因为她从这个奇特的笑话中重新认出了那位滑稽的老编辑恩斯特·高泽尔曼。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当电视台其他人都已回家,夜深人静时,他们俩还坐在他的办公室聊文学、爱情与人生。站在笑话小屋周围的人不解地盯着高泽尔曼,大家沉默不语,只有杰西卡喊道:“继续啊?”那位技工说:“按钮!笑话讲完,您得按按钮!”高泽尔曼找到按钮,按了下去,磁带中又传出一阵令人释怀的大笑。

在挂着“一切如何起步”牌子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坐着电视台第一位播音员——雷娜特·塞贝尔,如今还活着的最年长的女编辑——妇女频道的瓦尔特劳德·格伦纳特,还有快八十岁的、早已退休的儿童频道编辑海因茨·科恩。人们正在为他们化妆,然后参加11:30在此举行的研讨会“一切如何起步”。

“一股墓地味儿!”阿尔布雷希特·唐纳嘟囔着,“我们早晚也得去那儿!”克拉拉·灿德尔小心谨慎地与瓦尔特劳德·格伦纳特打了个招呼,幸好这位没有认出她来。瓦尔特劳德·格伦纳特当年让每一位实习生和来访者都听写同一个句子,然后由她统计出了多少错。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毫无错误地写下这个句子,它就是:

“列支敦士登公国向利比亚提供编了号的白垩粉,它们被包装在锡纸中。”现在克拉拉·灿德尔又不知道锡纸(Stanniol)这个字中有一个还是两个n了。但她至少没像多数人那样写错白垩粉或“利比亚”(Libyen),听写时瓦尔特劳德·格伦纳特刻意噘起嘴唇,发出“Lübien”的音,结果那个y却奸诈地出现在后面[38]。瓦尔特劳德·格伦纳特看上去就好像——尽管年事已高并退休多年——一会儿仍旧会让每一位11:30涌入的来访者听写这个句子,然后像多年前那样极具杀伤力地惊呼:“什么,编号(numeriert)这个词您写两个m?这水平还想来电视台工作。”今天她可能还得嘲弄地多说一句:“可惜正字法改革后这么写也不算错了,但是它仍旧不是正宗写法。”瓦尔特劳德·格伦纳特从来都瞧不上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