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米尔·圣—桑(第3/3页)

圣—桑先生喜欢李斯特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李斯特也热爱自由,也摆脱了传统和学究气,并藐视德国学派的陈规旧俗,圣—桑喜欢他,还因为李斯特的音乐是对勃拉姆斯僵硬学派的背道而驰。圣—桑说:“我酷爱李斯特的音乐,因为他不介意别人的说三道四;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惟一烦恼的是如何才能把它尽量说好。”他盛赞李斯特的作品,还是以李斯特为主要代表的那种新音乐体裁——标题音乐——的最早和最热情的支持者之一。标题音乐在发展之初曾因为瓦格纳的成功而似乎有被扼杀摇篮之虞,但后来终于迅猛地在理查·施特劳斯的作品中复苏,并再度结出辉煌硕果。圣—桑写道:“李斯特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作曲家之一;他比韦伯、门德尔松、舒伯特和舒曼的胆子都大。他创造了交响诗这种体裁。他是器乐的解放者……他宣告了自由音乐的统治地位。”(引自圣—桑所著《和声与旋律》和《肖像与回忆》)这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说出来的昏话,而是圣—桑先生一贯的主张。他一生都保持对李斯特的景仰。早在1858年,他就把自己的《造物降临》题献为“李斯特神父”。1886年,在李斯特逝世几个月之后,他又把自己的传世之作《管风琴交响曲》题献给“对弗朗茨·李斯特的怀念”。圣—桑在《和声与旋律》一书中说,他曾在“意大利剧院”组织并指挥过一场李斯特作品的专场音乐会。可他旨在使法国音乐界理解并欣赏李斯特音乐的全部努力终归徒劳。“人们毫不犹豫地嘲笑我,说我推崇李斯特的作品是我的‘弱点’。就算他在我心中激起的热爱和感激之情来,像个棱柱体(三棱镜),五光十色得像在我的双眼和他的脸之间设置了障碍,使我认不清他,可我还是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可后悔的东西。当初我读到他的最早几首交响诗并一下子发生兴趣时,我尚未感到他个人的魅力;我既没听过他说话也没见过他,我也根本不欠他任何东西。到后来,当他的交响诗为《死之舞》、《奥姆法尔的纺车》及别的同类作品指出道路时,我确信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不受任何我对他的偏爱的影响,并确信我自己就能对我的所作所为负责。”(见《肖像与回忆》)

圣—桑和李斯特是互相崇拜。圣—桑甚至说,没有李斯特,他就不可能写出来《参孙与达丽拉》。“李斯特不仅在魏玛上演了《参孙与达丽拉》,而且若不是他给了我支持,那部作品根本就不可能成形。当初,我对这个主题提出的建议遭到那么大的反对,使我已经放弃了把它写出来的打算,剩下的只有几页字迹难辨的草稿……。后来有一天在魏玛我向李斯特谈起了这件事。他听完后,在没有听过它一个音符的情况下,就对我充满信任地说:‘把你的作品写完;我将把它在这里上演。’但1870年的普法战争使这部作品的演出推迟了好几年。”

我在圣—桑的某些作品里似乎看到了这种影响。不仅在他的交响诗(圣—桑最优秀的创作中的一部分)中有这种影响,而且在他的管弦乐组曲、幻想曲、狂想曲,在那些描绘性和叙述性很强的作品中,都能找到李斯特的影子。圣—桑说:“音乐应该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独具魅力;但在我们进行想像,并使其在某种特殊渠道中流动的情况下,它的效果会更好得多。因此,想像音乐吧。在这时候,我们心灵的所有功能都被带动起来参与同一目的的实现。艺术从中获取的并不是更多的美,而是更宽阔的施展空间,即更多样化的体裁和更大的自由度。”(见《和声与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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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们就发现,圣—桑先生已经参与了当代一些德国交响曲作曲家旨在把其他门类的艺术之魅力融入音乐的积极尝试,如诗歌、绘画、哲学、浪漫文学,戏剧——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在他们与他之间,还是横亘着一道深深的鸿沟!这条鸿沟不仅表现在风格的差异上,而且表现在两个民族两个国家的这种根本差异上。比如理查·施特劳斯的创作像疯狂的喷涌,歪歪斜斜地在泥污、废墟和天才之间踉跄前进,圣—桑的拉丁化音乐则像清泉般淌出,冷静而嘲讽。他那细腻精巧的笔触,谨慎而有节制,欢快的优雅,恰似“无数条小径通入人的灵魂”,拐带着美丽的音乐语言和诚实的思想,舒畅地流进你的心间,让你自禁不住地感受到圣—桑音乐的迷人魅力。同当今那些焦躁不安、心烦意乱的艺术形成鲜明对比,圣—桑的音乐以其宁静、安谧的和声、丝绒般的转调、水晶般的清澈、流畅舒展的风格和难以言喻的优雅打动着我们的心。连他的古典风格的冷峻也以其反对新生乐派的浮夸(虽然也不乏真诚),而对我们助益良多。有时候,你会恍然觉得自己被他的音乐带回到门德尔松,甚至斯庞蒂尼和格鲁克时代。你好像徜徉在你所熟悉和热爱的一处乡间。然而,在圣—桑的音乐里,你找不出一处同其他作曲家的作品直接相似的地方,因为此大师的回忆不是针对哪个特定的人的——他把所有的古典大师都装在了心里,把他们的艺术一炉同冶;他的精神同他们相通。这才是他的个性魅力所在,是他的价值所在。他给我们的艺术燥热吹来一丝别的时代的理智和柔美的凉风。他的作品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拓片。

圣—桑在谈到莫扎特的《唐·璜》时说:“我们在古希腊人的神圣土地上,时不时会找到一块残片、一条胳膊、一具残缺的躯干。漫长的岁月的蹂躏使它们伤痕累累、朽烂不堪;古代雕刻师的凿子曾经创造的不过是某个神祇的影子而已;可魅力却不知何故在其中存留至今;任凭岁月把一切抹去,高尚的风格却永远光芒四射。”(《肖像与回忆》)

他的音乐亦如此。有时它略显苍白,过于节制;但通过某个乐句,几个和弦,会不时闪现出一些清晰的历史景观。

注 释

〔1〕圣—桑在别处也谈到过“这些作品,虽写得很好,但是沉闷而无趣,以令人生厌的方式反映了某些德国小城市的那种狭隘和迂腐的学究气”〔见他著的《和声与旋律》〕。——原注